托馬斯突然寫信邀請約瑟夫一起去赫特福德郡住一段時間, 他在信裡說這又是一個適合打獵的季節。約瑟夫看完信,有些不解。去年離開赫特福德郡時,托馬斯曾告訴約瑟夫他準備把那處小莊園賣掉, 重新在別處置辦房產。托馬斯一直覺得那處莊園的房屋有些狹隘, 屋外的風景也不夠賞心。約瑟夫一直以爲他早將那處房產處理了, 沒想到都過去了快一年時間他還沒脫手。
因爲對赫特福德郡這個地方有些在意, 約瑟夫很快就拋開心頭的疑問, 轉而煩惱是否要答應托馬斯的邀請。他總覺得路易莎在藉故拒絕他的感情,如果他現在追著過去,實在有些失了體面。
約瑟夫把自己關在家憋屈了幾天, 路易莎卻再也沒有來過一封信。他終於按捺不住,面上裝作勉強答應了托馬斯的邀請, 實際心裡早已火急火燎、千肯萬肯了。
路易莎很快在賓利的訂婚舞會上見到了約瑟夫。約瑟夫與托馬斯相攜而來, 賓利十分熱情地迎上去。路易莎與卡羅琳卻齊齊地呆愣住了。
約瑟夫走到路易莎跟前, 行了吻手禮,眼含深意地笑著說道:“赫斯特夫人, 很高興見到你?!?
“李斯特先生,好久不見?!甭芬咨读艘幻腌姡拺艘粋€屈膝禮。
“請叫我約瑟夫,親愛的夫人?!?
“你也不必稱呼我赫斯特夫人,叫我路易莎就好?!甭芬咨G訥地迴應。約瑟夫突然變得這麼客氣和彬彬有禮, 卻讓路易莎升起一種不妙的預感。
約瑟夫順從如流地答應了, 然後很快走進了大廳。路易莎盯著他的背影有點愣神, 他的表現太正常, 正常到出乎她的意料。那天的告白, 難道真是她的一場迷夢嗎。
獨自出神的路易莎沒有注意到卡羅琳已經悄悄從身旁消失了。很快又有鎮上的居民到來,路易莎振作起精神與賓利一起迎接來賓。
等客人們大部分到齊後, 鼓點聲琴聲輕盈地奏起,賓利領著裝扮華麗的簡小姐滑入舞池,開始跳起開場舞。路易莎逡巡了一週,巴特夫人都安排得很妥當,客人們的酒水和食物都很妥帖,連貝內特一家似乎都格外地舉止得體。她這才暗暗鬆了口氣,找了個角落坐下來,悄悄放鬆痠痛的四肢。只是身上的禮服實在不輕便,路易莎只能扶著脖子,稍稍轉了轉頭,解解乏。
舞池中盛裝的賓利與簡像一對金童玉女,臉上笑得那麼開心,連天使的笑容都無法比擬。他們跳著笑著,周圍的人圍繞著他們也一起跳著笑著,幸福像不要錢一般塞滿了每一個角落。路易莎心頭突然一陣隱隱的失落,臉上出現怔鬆的神情。
突然她全身一凜,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輕碰了一下。她倏地轉過頭,發現陰影裡站著一個男人,離她身後不過幾英尺。她臉色一變,剛要出聲,卻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
“別怕,是我?!蹦腥俗叩娇看皯舻牡胤剑锹涞臓T臺照亮了他半張臉龐。如刀削般的五官在光線中半明半昧。路易莎舒了口氣,放鬆了緊繃的後背。
她問:“約瑟夫,你怎麼躲在這裡,你沒去跳舞?”
“我想邀請的女士躲在角落裡,所以我也沒辦法跳舞了?!奔s瑟夫嘴角一挑,笑著攤攤手,做出無奈的動作。
路易莎有些尷尬,不好接他的話茬。約瑟夫卻突然朝她靠過來,低低在她耳旁說道:“下一支舞,你能滿足我的願望嗎?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路易莎感覺有一股熱流從耳畔呼嘯而過,她的半邊耳朵騰得紅了一片。等她擡起頭時,約瑟夫已經從她眼前消失了。路易莎突然意識到約瑟夫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對她產生了不小的影響力。她不禁擡頭在人羣裡尋找他的身影。約瑟夫卻好似有背後靈一般,轉頭朝她遙遙舉起了手中的酒杯。路易莎被嚇了一跳,連忙挪開視線,假裝在看其他人。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口渴,招來僕人,喝了一大杯白葡萄酒。不知不覺中她獨自喝光了好幾杯葡萄酒,還猶自覺得現在的葡萄酒有點甜滋滋的味道,似乎度數不高。
等第二支舞曲開場時,路易莎暈暈乎乎地意識到自己喝多了,她錯誤地估計了葡萄酒的後勁。她眼神呆愣地任憑約瑟夫領著她滑入舞池,約瑟夫詫異於她今晚的意外配合,待看清楚她臉上的紅暈和身上隱約的酒氣,他頓時哭笑不得地發現他們的狀況並不合適交談。
路易莎的腳步像踩在棉花上,她覺得輕飄飄的好似抓不住根,只能將頭靠在約瑟夫肩膀上。約瑟夫怕她再跳下去會頭暈,便慢慢靠近舞池的邊緣,悄悄地扶著路易莎離開了大廳。
從溫暖的室內來到戶外,被冷風一激,路易莎的腦海漸漸清晰了一點。她忍不住縮了下脖子,感覺後背有點涼颼颼的。隨即一件還殘留著餘溫的外套被披到了她的肩上。約瑟夫神色溫柔地幫她理了理外套。
兩人坐在花園的長椅上,路易莎轉頭神色複雜地看著他,朦朧的夜色籠罩著他的臉龐,她看不清他黑沉沉的眼神。
她輕聲問道:“我以爲你見到我會生氣,會不想理會我?!?
他哼了一聲:“我原本確實這麼打算。”
“是什麼改變了你的想法?”路易莎紅著臉追問。
“我也不知道,只是見到你之後就改變主意。我想,一個紳士應該對心儀的女士更加溫柔體貼,才能獲得她的芳心?!彼穆曇舫练€而富有磁性,字正腔圓的倫敦腔從他嘴中飄出來,又飄進了路易莎的耳朵裡。她覺得耳朵癢癢的,卻又忍不住想更靠近他一點,好能聽得更清楚。
黑夜給彼此蒙上了一層面紗,在靜謐之中,人與人之間似乎變得格外坦誠,彼此都放下了警惕和戒備。
“我一直想問你,爲什麼?”路易莎雙手抓著外套,將自己籠罩在他的氣味與溫度之中。
黑暗中他發出一聲輕笑:“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愛上你嗎?”
“恩,我一直想知道這個答案。我瞭解自己的處境,我不美不漂亮也不夠聰穎可愛,有時又固執又多疑還是個寡婦。你身邊有那麼多可愛的年輕小姐,你爲什麼偏偏要……”路易莎小臉通紅,幸好夜色給了她一層保護色,她不必擔心被約瑟夫的目光看穿。
約瑟夫接著她的話繼續往下說:“爲什麼偏偏喜歡你呢?說實話我也不清楚。你倒是挺了解自己的,你既不美麗也不可愛還喜歡犟嘴,有時不夠體諒人,我爲什麼偏偏喜歡你呢?”
女人是個總喜歡口是心非的物種,她可以貶低自己,可以嘲諷自己,但是這些話一旦是從別人嘴中說出就會顯得格外刺耳。路易莎敏感的神經被他刺痛了,立刻把滿腦子的旖旎之情都拋到腦後,氣急敗壞地反駁道:“是啊,我不夠美麗可愛,還有這麼多數不清的缺點,你怎麼會喜歡上我呢我還沒嫌棄你結過一次婚,還是個鰥夫呢!大家彼此半斤八兩,誰也別笑話誰?!?
路易莎頭腦一熱,這才發現自己說了不得體的話,她一下子沉默了下來,滿心懊惱。可惜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沒辦法收回來。她怎麼也被卡羅琳感染了,變得容易衝動了。
約瑟夫嘆了口氣:“我沒有貶低你的意圖。你說的沒錯,我的處境並沒有比你更好。”他突然有狡黠地笑起來,“寡婦和鰥夫不是正好可以湊成一對,看來上帝已經註定了要讓我們在一起。你得知道,這個可憐的鰥夫身邊並沒有很多年輕可愛的小姐?!?
路易莎嘟著嘴低聲反駁:“因爲沒有別的小姐,所以纔不得不選擇我嗎?”
“你總要曲解我的意圖嗎?”約瑟夫無奈反問。
路易莎懊惱地緊閉上了雙脣,恨恨地咬了兩下嘴脣。她又犯了現代人容易疑心的小毛病了。其實她瞭解約瑟夫告訴她這些話,已經近乎是向她求婚了。
“那你呢?你一直在拷問我的答案,那你的答案呢?我也想知道。我需要被公平對待。”約瑟夫不依不饒地追問。
“什麼答案?不懂你在說什麼。”路易莎小聲地嘟囔。
似乎覺得不應該如此逼迫一位女士,約瑟夫並沒有繼續追問下來。兩人都沉默了下來,路易莎心底又覺得有點失落。她今夜真是矯情地讓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她一閉眼睛,破釜沉舟地說道:“你想知道我的答案,那就求婚吧!”
約瑟夫一臉驚喜地猛地站起身:“你會接受我的求婚嗎?你確定要這麼快嗎?我以爲還要再和你耗上一段時間。”
路易莎惱羞成怒:“你到底想不想知道答案!”
約瑟夫單膝跪在路易莎面前,緊緊握著她的雙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路易莎低著頭安靜地望著他的雙眼,他也微仰著頭沉沉地凝視她的眼眸。彼此靠得很近,但是卻越發顯得如雲罩霧。
一陣醉意漫上來,路易莎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從我眼睛裡看到答案了嗎?”
“看到了?!奔s瑟夫十分篤定地點了點頭。
路易莎撲哧一聲笑了:“光線這麼暗,你能看見纔有鬼呢!”
“我能看見。我看見那在黑暗中閃閃發亮的眼睛,看見嘴脣上方一點褐色的痣,還有那微翹的玫瑰花般的脣瓣,它在等待我的親吻?!奔s瑟夫的聲音越來越低沉,氣息越來越近。路易莎感覺到一朵滾燙的火苗突然飄落在她的雙脣上,她神使鬼差地輕輕伸出舌頭觸碰了一下。接著她失去了意識,沉入了黒甜的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