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冬天的蘭州寒風(fēng)呼嘯,即使隔著厚厚的窗戶,也能聽見外面尖利如哨的風(fēng)聲。莊虎臣翻來覆去的在牀上烙燒餅,旁邊的楚顰兒則帶著一臉幸福的笑容酣然入睡,睡著了手依然緊緊抓著莊虎臣的手臂。莊虎臣一會睡著一會醒,似睡非睡的讓他好不心煩,直到聽見外面更鼓交了二更天,才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恍恍惚惚中,莊虎臣坐在紫禁城太和殿的龍椅上受百官的朝拜,成百上千的人山呼“萬歲”,過了一會,自己又在養(yǎng)心殿裡批閱奏摺,不計其數(shù)的摺子看得頭暈眼花,一晃間又進了頤和園,身邊無數(shù)的美女鶯鶯燕燕,端的是千嬌百媚、活色生香。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漸漸莊虎臣也是滿頭白髮了,楚顰兒也成了個雞皮鶴髮的老媼,不知道怎麼了,莊虎臣覺得這個老太婆竟然是那麼討厭,夾在無數(shù)青春靚麗的少女中顯得是那麼刺眼。“皇上,大事不好了!”一個太監(jiān)連滾帶爬的衝了進來。“怎麼回事,快說!”“有人造反,殺進皇城了!”莊虎臣冷笑道:“還真有不怕死的!朕的軍隊天下無敵,朕威加四海,仁德遍佈九州外國,居然還有黑了心的混賬起兵造反?走,帶我去看看!”太監(jiān)遲疑了片刻道:“皇上還是不去看的好,奴才怕皇上傷心啊!”莊虎臣一愣:“到底是誰造反?”“回皇上的話,是太子謀逆!”“哦,居然是那個孽障!”莊虎臣勃然大怒,瞪著鬢髮如雪的楚顰兒道:“皇后,你養(yǎng)的好兒子啊!”說罷,回頭對著幾個白髮蒼蒼的老將道:“走,跟我把那個逆子擒了!”紫禁城外,密密麻麻簇?fù)碇鵁o數(shù)的士兵,雪亮的刺刀把天空多映照的各位的明豔。
大炮已經(jīng)對準(zhǔn)了城頭,而城頭地炮也指著下面的叛軍。“朕忠勇的士兵們,是誰一手打造了你們?是朕!是誰給予了你們榮譽和豐厚的爵賞?也是朕,朕當(dāng)你們是兒子,你們難道要追隨叛逆謀害你們的父親嗎?”莊虎臣用盡可能威嚴(yán)的聲音道。黑壓壓的士兵一片死寂,沒有人發(fā)出任何聲音,空氣也爲(wèi)之一窒。“孩子們。給我拿下這個叛逆,朕赦你們無罪!”莊虎臣繼續(xù)鼓動著叛軍。一箇中年人一身煊赫地大元帥軍服,上面的扣子熠熠生輝,他在一匹漂亮的誇張的西洋高頭大馬上面端坐著。
樣子和幾十年前地莊虎臣幾乎一摸一樣。“老東西,算了吧。別白費唾沫了!沒人會聽你胡說八道的!識相地趕緊自殺,麻溜的把皇位讓出來,我還給你留個全屍,要不然就讓你嚐嚐千刀萬剮的問道!”莊虎臣?xì)獾聂P髮戟立:“你個逆子,當(dāng)年我就應(yīng)該把你扔進糞坑裡沁死!你這個沒人倫的畜生!”“哈哈。老不死地,可惜你現(xiàn)在沒機會了!我八歲當(dāng)了太子。足足當(dāng)了三十年,你個老東西就是不死,你還以爲(wèi)是三十年前呢?你看看,舉國上下誰還拿你當(dāng)個人?你這個老不要臉的東西,連大臣地妻女你都不放過,要說我沒人倫,也是和你學(xué)的!”中年人滿臉的不屑。
“胡說,混賬,朕的後宮都是諸大臣自願貢獻來侍候朕的,那是大臣們的忠臣孝子之心。你如此污衊朕。顛倒黑白,不怕遭了報應(yīng)?”莊虎臣怒不可遏。“哈哈。自願?自願把老婆、閨女送來陪你這個死老鬼睡覺?虧你想的出來,說的出口!這些年來,你還能聽的進去誰的話?多少大臣死在你地手裡,哪個人不是活地戰(zhàn)戰(zhàn)兢兢?你看上的女人、財寶,誰敢不乖乖地送進宮裡?連我這個太子都不知道能不能看見明天早上出太陽!”莊虎臣長嘆一聲道:“孩子,我是怕你將來接皇位的時候,那些大臣們不服氣你,所以替你將荊棘上的刺給摘掉,難道我會害你嗎?”“不會嗎?我的三個弟弟難道不是你親手給弄死的嗎?他們難道不是你的親生骨肉!”“新國啊,乳虎,你真的不明白朕的心思?朕是最愛你的,你的弟弟圖謀你的太子之位,朕是忍痛割愛殺了他們,還不全是爲(wèi)了你好?”“爲(wèi)了我好?我從記事以來,天天見的都是你在朝廷殺人,陳鐵丹叔叔、李貴叔叔,他們都多疼我,可是你殺了他們,楊士琦伯伯,爲(wèi)了你的宏圖霸業(yè),不惜自毀名聲,可是你當(dāng)了皇帝的第二天就用一杯毒酒取了他的性命!辜鴻銘、蔡元培二公抨擊你施政荒唐,你居然在大學(xué)課堂上把他們拖走,滅他們的九族,馬福祥伯伯就更慘了,他的族人被你殺個精光,我娘更是被你冷落了足足三十多年,冰兒阿姨勸了你一句,就被你打入冷宮,鬱鬱而終,你說說,你這樣的人還算是一個人嗎?你知道嗎?我從記事那天起,就沒一天晚上不做噩夢的!別人都說我的天潢貴胄,可是誰知道我的怎麼長大的?我沒有一天不在恐懼中生活,別人都說我乖巧、懂事、聽話,可是誰知道我爲(wèi)什麼那麼乖?我敢不乖的話,恐怕我早就死了幾十年了!你不是我爹,你是個獨夫民賊!”莊虎臣一時語塞,他做夢也沒想到,這個自己最寵愛的兒子,自己也爲(wèi)他付出了畢生的心血的兒子,居然如何的憎恨自己。
“好,縱然朕私德有虧,或者說是朕對你關(guān)懷不夠,可是朕自打登基以來,殫精竭慮,東滅倭奴,北拒沙俄,收復(fù)了所有的失地,又開疆拓土數(shù)萬裡,廢除大清簽訂的一切不平等條約。朕縱然治家無方,對大臣嚴(yán)苛,可畢竟朕有大功與國!”莊虎臣對這個兒子有些無奈了,只得辯解道。“大功與國?你開疆拓土不假,你廢除不平等條約也不假,可是從你執(zhí)政以來,足足三十七年了。百姓一天比一天窮苦,而你則窮奢極欲,你執(zhí)政之初,號召天下百姓節(jié)衣縮食支援國家建設(shè)。
百姓聽你的了,男孩子當(dāng)童工。女孩子當(dāng)妓女,老人也把棺材本捐獻出來讓你練兵、買軍艦、造洋槍、大炮,你打敗了洋人,翻過臉來就把百姓忘的乾乾淨(jìng)淨(jìng),槍口對準(zhǔn)了老百姓。先是殺對你有威脅的,再殺你覺得對你有威脅的。然後殺對你有意見的,最後連你的心腹也開始?xì)⒘耍⑸舷仑澑娠L(fēng),阿諛奉承肉麻吹捧,民生凋敝,你說你是士兵的父親?可你問問他們地父母妻兒過是什麼日子?百姓曾經(jīng)把你當(dāng)做救星,可是現(xiàn)在過的日子比三十七年前還要窮苦!而你好大喜功,最近居然昏聵到發(fā)兵西進,一統(tǒng)寰宇,成就你的什麼十全武功!我中國在你的手裡。
已經(jīng)被全世界視爲(wèi)禍患。舉國上下民怨沸騰,天下萬國都在打算謀我中華。可你還做著河晏海清,萬國來朝的美夢,如果我今天不帶兵討伐你,日後烽煙四起的時候,老百姓怕是連我都要殺了!天下災(zāi)患頻發(fā),你不但不救濟,反而加倍的橫徵暴斂,你地身邊圍繞的全是些無恥小人,貪贓枉法,不論是修建道路、橋樑還是建造樓宇,所費何曾不是數(shù)倍?而質(zhì)量之差,簡直令人髮指,一場大災(zāi)下來,生靈塗炭,而你用的那些無恥的文人還在替鬼魂向你唱頌歌,什麼皇疼國愛,縱做鬼,也幸福哈哈,只要有了皇疼國愛,老百姓就應(yīng)該樂呵呵地排隊去做鬼?你身邊的人口口聲聲說著忠君愛國,可有幾個沒把家眷送往西洋地?皇上啊,我的親爹啊!當(dāng)年你發(fā)兵討伐大清的時候,說的無比動人啊!可是到了今天,你和慈禧太后有多大的區(qū)別?”莊虎臣被問地啞口無言,沉默半晌,氣急敗壞的吼叫道:“誰替我把這個逆子拿了,賞金萬兩,封萬戶侯!”身後地文武大臣都是啞口無言,腦袋都快垂到褲襠上了。
突然,莊虎臣眼前一花,一個留著仁丹鬍子的日本人笑盈盈的道:“陛下,我可以幫你討滅叛軍,不過我們?nèi)毡拘枰稽c小小的酬勞,只要您把東北給我們就行了,比起您廣大的疆域來說,東北只是小小的!”又有一個穿著西服的洋人也說道:“陛下,我們俄羅斯也願意幫助您平叛,不過我們也想要東北,最好能把蒙古也給我們,那麼我----俄羅斯首相維特伯爵,願意作爲(wèi)您最忠實的朋友,幫助您穩(wěn)定國內(nèi)的混亂!”“我們德國人要山東!”“我們英國人要兩江!”“我們美國人要廈門!”“我們法國人要廣西、雲(yún)南!”“陛下,只要答應(yīng)我們的條件,我們就可以幫助你!”一大羣洋人如同鬼影般在眼前晃悠,莊虎臣頭疼欲裂!突然,陳鐵丹、李貴、楊士琦、馬福祥這些人滿臉是血地在他面前飄過,每個人都喊著:“還我命來,還我命來!”無數(shù)地餓鬼在撕扯著莊虎臣的身體,他想叫卻叫不出來,想逃卻邁不動腿,不消片刻,血肉無存,只有一副骨架了!“相公!相公!”一串焦急地呼喚讓莊虎臣還了魂,現(xiàn)在是十冬臘月,可他全身已經(jīng)被汗水溼透了,睜開眼睛,楚顰兒正舉著一盞燈呼喚著他。
“相公,做噩夢了?”莊虎臣深呼吸了半天,才心有餘悸的點了點頭。“剛纔你的樣子好嚇人啊,相公,不要過於操勞了,天下事情那麼多,你一個人辦不完的,勤政是好事,可是太過於操勞了,身子受不了啊!”楚顰兒攬著莊虎臣的肩膀,將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像哄孩子般的拍打著他的後背,另外一隻手將蠟燭放在牀頭的矮櫃上。莊虎臣苦澀的道:“最近是累了,事情太多,不操心不行啊。”楚顰兒微笑道:“可惜我對外面的事情懂的太少,要是大格格容齡在,她還能給你分勞,你也能省點心。
”莊虎臣勉強一笑道:“現(xiàn)在說這些做什麼。我有你就知足了!老婆多了,一定沒好事!”楚顰兒颳了他鼻子一下,笑道:“人家尋常人家,還有個三妻四妾地,相公子嗣上艱難,到現(xiàn)在就只有乳虎一個,這可不行。相公也不能天天光守著我一個人,冰兒妹妹和小青妹妹你也不能過於冷落了!要是她們倆不行啊,我打算再給你討兩房妾室,多幾個人幫相公生兒子。孩子多了,家裡也熱鬧!”莊虎臣嚇的從牀上蹦了起來。擺著手道:“算了吧,再也別提納妾的事情,這個事情這輩子都不要再提起了!”楚顰兒俏麗的杏核眼白了他一下,拉住他的手臂道:“相公,你也輕著點。
把乳虎給嚇著了!”說罷,躡手躡腳的下了牀。看看正在小牀上睡的香甜地莊新國。莊虎臣也看看這個粉雕玉琢的嬰兒,睡覺的時候還嘟著小嘴,似乎和誰在賭氣。莊虎臣輕聲細(xì)語的自語道:“小兔崽子,居然要殺你老子,真是養(yǎng)個狼羔子啊!”楚顰兒看他嘴巴在絮絮叨叨,似乎說什麼,忙問道:“相公,你說什麼呢?”莊虎臣忙掩飾道:“沒什麼,沒什麼!我是說啊,你也是誥命夫人了。家裡那麼多地老媽子。別人家的官宦太太都是把孩子交給乳母帶地,你可倒好。
非要自己親手帶孩子,多辛苦啊!”楚顰兒微笑道:“我是窮京官家裡的孩子,從小也沒那麼多的講究,再說孩子自己帶,和自己也親切些。”莊虎臣心到現(xiàn)在還是砰砰亂跳,勉強壓抑著心神道:“好了,顰兒,你帶孩子也累了一天了,也睡吧。還有,這個油燈、蠟燭不太安全,回頭我讓人給衙門裡裝上電燈,那就亮堂了,也不容易失火。”楚顰兒點了點頭,將蠟燭吹熄,摟著莊虎臣又睡下了。莊虎臣的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剛纔的噩夢是如此地真切,父子成仇、兄弟相殘,功臣良將屠殺殆盡的場景似乎還在眼前。
這一切真地太可怕了!莊虎臣莫名其妙的想起了那個死鬼夫妻汪精衛(wèi)和陳璧君,在記憶裡,汪精衛(wèi)是做了漢奸的,可是他在公堂上那種慷慨激昂的表現(xiàn)還有陳璧君撕毀了英國護照,一心求死的壯烈。莊虎臣不得不承認(rèn),這兩口子可比自己的血熱多了,要論熱血,恐怕自己拍馬都比不上他們,可就是這樣的一對夫妻,卻在幾十年後,眼睛都不眨的去當(dāng)了漢奸,這到底是爲(wèi)什麼?剛纔的夢還歷歷在目,洋鬼子爭相要瓜分中國的貪婪,讓他既噁心又心驚肉跳,如果有一天,自己掌握了最高地權(quán)力,而當(dāng)這個權(quán)力被威脅地時候,自己能保證不爲(wèi)了權(quán)力賣國嗎?寧與洋人,不與家奴,借洋兵助剿的事情,自己真地不會幹嗎?而自己手下的人,爲(wèi)了爭奪這至高的權(quán)力,能保證他們不去當(dāng)漢奸,藉助洋人的力量來推翻自己嗎?真的要好好想想了,今後的路要怎樣走!孃的,夢裡的話有一句是有道理的,皇帝這個活還真不是人乾的,但凡有點人性,恐怕都當(dāng)不了皇帝!可是如果有一天,自己打下了江山,這個至高的權(quán)力自己捨得放棄嗎?即使願意放棄,可又要怎樣安撫住手下這些跟著自己打江山的兄弟們呢?莊虎臣想了半天,也沒個頭緒,但是下定了一個決心,這種骨肉相殘的事情,絕對不能幹出來,必須要保證那些舍了身家性命跟著自己反清的弟兄們能安度餘生,而且是要一世衣食無憂、開開心心的過完後半輩子。
如果說當(dāng)年去議和的時候,想少賠幾個銀子多少給中國保留一點元氣,那是個小目標(biāo)的話,那麼讓中國強大,引領(lǐng)世界,並且是長治久安的富強下去,人民安居樂業(yè)、共享國家強大所帶來的富裕、尊嚴(yán),讓中國人走到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能挺胸擡頭的說話,把一句話鐫刻在每個中國人的心裡:“強大的祖國在你的身後,祖國是你永遠堅強的後盾!”莊虎臣終於找到了他的終極目標(biāo),也許老天讓他穿越一場的目的也就在於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