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剛開場的時候,那壯闊偌大的麟德殿裡就已經(jīng)坐滿了人。
最前面自然是步玨等王侯,其次方纔建功立業(yè)的大理寺卿,列國使者端坐在一品朝臣的而正前方,就像從兩側(cè)偏倒的凸字,也正方便了他們面聖。
其下官員按品階次第而坐,中間隔出一個舞臺,其後又是諸客勤、文才及從年初就開始遞摺子哭天搶地也要來京城面聖賀壽的地方官員。
地方官員很多,那成山成車運進京城的奏摺可不是用來好看的,從年初能夠堅持到九月的官員豈止數(shù)百,最後堅持下來讓齊尚實在有些過意不去點了頭的也有幾十。
但京官更多,京官的家眷也很多,王座之下,還有皇后、宮妃甚至站著的太監(jiān)宮女,更不要內(nèi)務(wù)府安排的伶人以及越發(fā)壯大的司樂坊。
乍一看去,竟不下千人!往日左右兩班便足夠的地方,而今景曜六班才能夠坐下!
熙熙攘攘,卻也亂中有序,人頭攢動裡,又不似市集那般三教九流混在一起,皆是言談恭倨、舉止大方之人,說笑聲不絕於耳,並不拘束,也不放肆,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間,充斥著泱泱大國特有的自信和精神。
這樣的場合裡,竟然還有不少孩童,無憂無慮兩人進去的時候,大理寺卿那坐著的一家三口也正好看見了他們。
但他們卻沒有看見,在皇帝左近的角落裡,不知何時添了個桌子。
桌子同前面那些矮桌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桌子旁伺候的人並不是普通宮女,而是六合司資深探子,有兩個成年人入座,可若是不緊凝了眼去看,是決計發(fā)現(xiàn)不了的。
素玉和青九對這個位置很滿意,不僅可以看到齊尚和歌舞,還能到了時候說走就走,因爲後面便是從麟德殿的通道之一。
無憂無慮一入內(nèi),那跪在最外面的人便睜大了眼睛,既驚訝於當今太子怎麼抓了個小孩進來,但想想有的朝臣都帶了孩子,似乎也不是那麼奇怪了。
只是那些孩子年紀最小的也有十二歲,個個知書達理。而顯然,素?zé)o慮並不是。
素?zé)o慮是在殿外看夠了那露天場中擺下的數(shù)百桌子和蓮花大圓臺後,纔想要先入麟德殿看看的,但他著實沒想到麟德殿里居然這麼多人!幾乎可以稱得上人山人海了!
才進去沒兩步,有幸入麟德殿的地方官員便含笑帶敬地跪坐起來,一個個口中都是,“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今年又英軍神武了些,與皇上真是越來越像了!”
“那就是太子殿下選的伴讀?竟如此相像!”
這也沒什麼,只是齊無憂也變得無趣起來,全然不像在外面時候的興奮歡喜,雖然還掛著笑容,說話卻很無聊,“諸位請坐。”
“父皇?啊,父皇稍後便至。”
“風(fēng)塵僕僕,一路辛苦。”
素?zé)o慮百無聊賴地撇著嘴,小臉皺成了包子,在外地官員的恭賀、京官見怪不怪的奉承、六十四位使者瞪大眼睛的打量、已經(jīng)王侯重臣意味不明的下一種,第一次思考起來兩個人的差距來。
似乎也沒有什麼差距,素?zé)o慮想,不就是小一歲嘛。
這小子平日看著比他天真多了,怎麼這會像個小大人似的?
素?zé)o慮敢冒充太子從正門昂首闊步地走進皇宮,自然也不會怕這壯闊殿堂,否則也不會鬧著要和齊無憂從正門進來,至於惹了什麼麻煩、傳出什麼謠言則都不在他的考慮之內(nèi)。
“不好玩!”太子位就在皇帝身邊,齊無憂還沒走到呢,就被他拽了一下,“你不是說這裡有人唱歌跳舞嗎?怎麼還沒開始?”
齊無憂停了一下腳步,眨著無辜的大眼睛回頭,盯著那張和自己九分相似的臉,“可是父皇還沒有來啊。”
素?zé)o慮撇嘴,“反正不好玩。”
坐在角落裡的青九酒杯都險些拿不住了,“那個混賬小子!誰讓他來這裡的?!”
“還能是誰,當然是他自己,”素玉面不改色,彷彿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放心,無慮只是個伴讀,大大方方出來反倒沒什麼,你藏著掖著是沒準倒讓人起疑了。”
青九微微皺眉,掃了眼那前來祝壽的六十二位使者,其中靠近東華的不過五指之數(shù),偏偏就是這個“五指”之數(shù),在如今東華邊關(guān)隨時都有可能戰(zhàn)火紛飛的當下,都有可能成朋友變成敵人。
戰(zhàn)火掀起,周邊的藩國難免有趁火打劫、渾水摸魚之輩。
雲(yún)丹已經(jīng)在步玨的徹底控制之下,大宛也早就被邊將入駐,倒也沒什麼,可其他使者所屬之國雖然小,卻依舊在東華和盛朝之間左右搖擺,她怕他們盯上無慮。
在青九打量他們的時候,素玉已經(jīng)喝完了一杯酒,他輕輕掀起薄薄的眼皮,深意壓在眼底,目光在左下和右下兩方停了停。
左下三使,穿著皆是苗疆服飾,卻是一個叫“紫菀”的小國使者。幾人看似笑意通達,彼此交談之間,卻似在眼中閃過幾分沉重緊張,就像藏著什麼心事,桌上的酒水根本沒動過。
至於右下方,右下方是雲(yún)丹使者,步玨被封雲(yún)丹王,每半年都要去雲(yún)丹小住,形同視察,這些使者先給步玨見了禮,而後方纔落座。
但步玨看向雲(yún)丹使者的目光卻有些疑惑,好像對他們有些陌生。
雲(yún)丹離盛朝很近,而紫菀靠近南疆,南疆與盛朝的戰(zhàn)事如今不知如何,興許已經(jīng)被南疆收入囊中也未可知……
如此關(guān)頭,盛朝和南疆自然都抽不出身來祝壽,自然……
素玉突然擡頭,目光直勾勾地看向某個方向,面具下的視線驀地對上了一人,那人嚇了一跳,下意識低頭,飛快地定了定神又會視過來,彬彬有禮地點了點頭。
鐵木蘇。
素玉掃了眼身邊正盯著無慮緊張的青九,低笑了笑,旋即垂眸,映出酒杯裡的清淺流光,帶著絲絲涼意。
鐵木蘇強行將視線收回,坐在身邊的鐵木蘇卻碰了碰他的胳膊,“注意到了嗎?”
鐵木蘇心頭一驚,目光沉沉地看向他,有些緊張。
“……”莫名其妙被一陣幽深視線盯住的步玨一默,背後發(fā)麻道:“你看什麼?”
“你在看什麼?”鐵木蘇反問。
步玨眨眨眼,還未開口,坐在他身邊的人先道:“雲(yún)丹使者不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