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場各路神獸大顯神通的戰爭,他敗了。
他卸下盔甲、摘去容貌,穿著白色裙袍茫然的走著,彼時天驟而青灰,下起滂沱大雨,猶如從天而降的巨洪,狂風更是推著雨珠往樹葉上打、往地上打、往來不及躲避的行人走獸身上打。他卻沒有要加快步伐的意思,仍舊盲目向前。在空中跟隨監控的蒼鷹也仍舊緩慢而謹慎的翱翔著,一雙銳利的眼睛緊盯著他,確保他的懲罰在自己的掌控範圍內進行著。片刻後,大雨停了,他仰起頭望去,遠處的青山尖上繞著縷縷輕霧,宛如一座仙山。
流放纔剛剛開始,不知不覺走到一片樹林。他擡頭尋找那個押送官,扭頭示意自己要進那片樹林,將自己的意思傳達出去後,便偏移了原定的方向,徑自朝樹林走去。隨機靠立在其中一棵樹旁休息。“奇怪,這些樹沒有一棵是筆直的,但卻每一棵都排列錯開得剛剛好,也算得上是一番美景”。他這樣在自己心裡正想著,蒼鷹就俯衝而下,掀起一陣大風,連累得枝上樹葉沙沙作響,枝椏亂顫,好似一個個受驚嚇的小姑娘在發抖。蒼鷹在樹林上盤旋,淒厲的鷹唳尖銳刺耳,催促著他趕快上路。無奈,他只好起身繼續趕路。
一路漸漸向西,天氣也終於漸漸正常,但也許並不是地域的關係,而是因爲自己戰敗了,他又在心裡思忖著。微風從後方吹來,剛纔被雨打溼的長髮被吹拂著掛了幾縷在胸膛上,其餘的也在背上時不時舞動,和頭頂上的髮髻卻形成對比,儘管剛剛淋了雨,也仍未鬆塌。自剛纔經過樹林外,一路來都是荒山,也沒再遇上一場雨。也不知走了幾千裡,忽然颳起一陣風來,他本能的低下頭,躲避大風攜帶來的沙塵,卻纔回想起自己已經被抹去了眉眼和一張嘴。風停後。他聳了聳耳朵,從鼻孔裡哼氣出來,好像一隻沒有主人愛憐的野貓,自我平撫。正欲前行,瞥見腳旁一粒小小的顆粒,他用腳輕輕碰了碰,又蹲下身來細看,“原來是顆樹籽,憑白無故的哪裡來的?哦,難道是我之前倚靠的那棵樹旁...哈哈,我們也算是有緣了”。蒼鷹眼見他又有所停留,於是低飛警告。他怕蒼鷹飛的更近會扇得這粒渺小的種子不知落哪去,慌忙站起身,回頭望了一眼這嚴厲的押送官,繼續往前走,心裡念著“後會有期吧”。
此地羣山環繞,罕無人至,寂靜的有些毛骨悚然,總有被一雙隱藏起來的眼睛盯著的感覺,你在明它在暗。“就是這個地方吧,我的監牢”,他心裡這樣想著。蒼鷹又低飛了,只見它啄下自己的數片羽毛,往上一拋。張開鷹喙,吐出一團火,頃刻間將羽毛焚燒成灰。雙翅用力撲扇,將這數裡地方圈在內,畫地爲牢。再三確認後,轉身飛遠去。他環顧四周,除了長得繁茂且雜的不知是草是樹的植物,地上也時不時有爬蟲走過,再無其他。夜幕降臨,四周更是透著伺機而動的氣息,恍惚間能聽到蟲鳴,還有蛇吐信的聲音。他嘆了一口氣,尋找這方圓間能夠他立足的平坦之地。
在這荒蠻之地一晃就是百年,他曾經的部下已各自散去,他的族人也很好的融入了戰勝部族,對於他也不再有人提起。他忽的想起,流放的途中所遇見的那顆樹籽。“當時路過的時候,那些地方僅是黃沙,也不見有什麼樹木,不知如今長得可好呢?”在這裡雖然過得悽苦了些但也正好清靜,閒來無聊,便總愛遐想那些未曾有過真切交流的邂逅,來渡過漫漫長日。久而久之,萌生了前去探望的念頭。“如今我已今非昔比,無口不能言,雙臂不能提,眼睛嘛也只能朦朦朧的感覺,在旁人看來不過是一個無眉無目無嘴無臂的怪模樣的人,也無人問津。”於是,在一日,他終於說服自己,朝著當年的來路走去。越靠近蒼鷹所設下的屏障,越覺得難以前行,好似雙腳被纏上了重石,他甩動長髮,掩住鼻子,堅定的繼續向前,忽然開始颳起大風,這荒蠻之地裡變得更加煙霧迷濛,虛實難辨。這時他邊邁步邊想著“想不到如今我變成這幅面孔,反而更好踏出結界,只是希望那部族首領能有冷靜的頭腦,好切身爲我考慮,今時根本再掀不起什麼風浪,從而不遷怒我曾經的族人。但願但願。”終於,他一腳踏在當日蒼鷹所扇下的青灰上,灰上的餘熱將他的長髮焚傷,衣著襤褸,走出了這荒蠻之地。自他走出這裡,周遭便燒了起來,燎了整個結界。既是畫地爲牢,現在牢門被破,正在天空翱翔的蒼鷹感到翅上陣陣灼燒的疼痛,遂往西南望去,只見遠方的上空竄起一團青煙,久久縈繞,沒有散去。意識到西南有變,立馬掉轉方向回去稟報了主人少幽。
眼看這方圓幾裡就要成爲火海,一隻小獸緊隨著無面的腳步蹦跳著也逃出了荒蠻地,但它立在火海邊,擡著頭,兩隻大耳朵垂在小腦袋後,茫然的注視著什麼。可是眼前只有大火和濃煙,再無往日的景色。它似乎是出竅的靈魂突然回到身體,輕聳了聳鼻子,背過身去,去尋找新的故鄉,也許浪跡天涯。
蒼鷹到達荒蠻之地時,火勢仍在吞噬著結界內的生靈。蒼鷹遂向上天高聲嘹唳,頃刻間,降下大雨,直撲山火。大火不久就被熄滅,然而濃煙更甚,此地的瘴氣也比當年更重。無奈居高而下根本看不清裡面的情勢,在空中盤旋數圈後,以離弦利箭之勢直衝煙瘴,霎時聽到一聲衝擊巨響,激起又一團煙霧。蒼鷹化而爲犬。此犬張開了爪子,齜牙咧嘴,低聲細吼,將煙霧瘴氣盡數吸收。犬搜遍附近不見無面的影子,憤怒而又恐懼的向結界外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