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飛臨馬亞基野戰機場,從空中就能看清那個空蕩蕩的停機坪,吉科中尉的飛機一直是與我的飛機停在一處的。
在機場的盡頭聚集著一大羣人,我落了地,把飛機滑行到玉米地裡,隨後,就朝著那一大羣人走去,想看看到底是什麼事情吸引住了我們的飛行員。
噢,原來,他們正在考究今天擊落的那架機呢?儘管只剩下一堆殘骸,親手去摸一摸我們每天追逐的野獸,總是令人振奮的。
在摔扁了的飛機座艙裡,有一具殘缺不全的敵飛行員屍體,他的胸前還佩帶著勳章呢?這表明他是一個經驗豐富的王牌飛行員,聽說,機身上還塗著他的身份標誌呢。
他曾經在二戰中擊落10架德國飛機,還擊沉過兩艘德軍的快艇,是啊!如果我們的軍械員今天不把他揍下來,那這個老毛子的雙手還會沾染更多人的鮮血。
飛行員們都用手去觸摸米格機座艙前方的防彈玻璃,都不由地想到,要是我們飛機座艙的正面也有這樣的防彈玻璃,那迎頭攻擊時就更放心了。
然而,我們卻害怕迎頭攻擊,我們一碰上迎頭攻擊,就先逃開了,這說明,防彈裝置雖然重要,但還必須加上鋼鐵般的意志才行呢?讓我們在胸膛的前方鑄就這一面盾牌吧。
爲什麼敵人的飛行員不跳傘呢?大概是我們的軍械員掃射他的時候,他的飛行高度太低了吧
。
我們的英雄軍械員在什麼地方呢?我找到了他,同他握手錶示祝賀,他正了正頭上戴舊了的船形帽,靦腆地低下了頭。
“你打得可真不錯呀!”一個不相識的很年輕的中士敬佩地說。
“是他自己撞在子彈上的嘛。”軍械員不好意思地說。
“這架敵機在空中就顛了一下,這是我親眼見的。”赫連水明軍士走過來說:“看來,子彈打中敵機的炮彈箱了。”
“這架敵機剛被揍掉,其餘敵機見勢不妙,就都四散奔逃了。”
“這樣說來,只要在每一個敵機機羣裡揍掉它一架,不就解決問題了嗎。”隨大隊長同來的費吉少校插話說。
“別扔下你這挺高射機槍,中士,到托夫斯克機場以後,還用得著它呢。”大隊長說。
這不是說,我們要往托夫斯克機場轉場嗎?也就是說,我們要改變航線了,但是,人們是否知道,敵軍大隊人馬正順著每一條大路,從北邊向托夫斯克方向和烏拉爾卡緬斯克城方向推進呢?
前線的一天又過去了,我完成戰鬥任務落地以後,見一羣剛剛來到我們飛行團的新飛行員正圍著赫連水明呢?一個個整整齊齊的,穿著嶄新的軍服,戴著有飾邊的制帽,他們使我聯想起完全另外一種味道的戰前生活。
“你們在談什麼呢?”我走到他們跟前問道,他們都好奇地看著我,我甚至覺得他們向我投過來的是敬佩的目光,這也許是因爲我剛從艱苦激烈的空中戰場上回來吧。
“隨便說說而已,什麼都談,長官。”一個高高身材、體格勻稱、具有典型中亞人寬展面龐的中士回答說。
我同他握手。
“我叫尼基京。”他自我介紹說。
我在想,現實生活中還真有這樣的人呢!這位中士的形象,同那尊完美無缺的飛行員形象的雕塑像,簡直是一模一樣的!那雕塑象表現的是,一位身穿飛行服的年輕漂亮的小夥子,用一隻手擋在眼睛上方遮陽,另一隻手扶著拖及大腿的降落傘包,凝望著天空
。
雕塑象聳立在地面上,而形象卻象是在飛行中見過的。這樣一副完美的形象,尼基京這小夥子是當之無愧的!
“特魯德。”站在尼基京身邊的瘦高身材的小夥子說道。
“戰鬥嘛,當然應當算是一種勞動了。”我沒有弄清楚他說的意思,就順口答道。
“他叫特魯德,特魯德是他的姓。”尼基京解釋道。
“我是說,前線也需要勞動啊。”我耍了個滑頭說。
特魯德一詞在薩特一族的本意是勞動,上面是對話中發生的誤會 。
新來的這些飛行員的年歲比我小不了多少,可是?我已經在前線苦戰了整整一個月了,這一段不算長的時間,卻象一條很寬的洶涌澎湃的大河擋在我們的中間,把我們隔開了。
他們必須渡過這條大河,他們現在還站在和平的彼岸呢?前線戰士說的每一句話,對他們來說,都顯得特別新鮮,似乎都具有特殊的含義。
我深知,現在把我們所知道的關於戰爭、戰鬥、敵人的一切情況,全都告訴他們該有多麼重要。他們還都是幼鷹啊?他們應當知道老戰士們在歷次戰鬥中的教訓,不能重蹈覆轍,甚至付出血的代價。
每一個弟兄都有急待要做的事情,我們談話的時間不長。當這裡只剩下我和機械師赫連水明的時候,他突然挺直了腰板兒,擺出一副無可挑剔的立正姿勢,按照制式報告詞鄭重其事地、乾淨利索地大聲報告道:“長官,請允許我跟您說兩句話!”
“請說吧。”我忍不住想笑。
“小夥子們剛纔對我說……各個航空學校都正在從機械師當中選收飛行學員呢?我想去。”
我真沒有想到,他竟然主動要求去學習飛行!沒有哪一個航空機械師不知道,對飛行員來說,戰爭意味著什麼?他們都親眼見到過飛行員執行任務回來的時候是個什麼樣子,比如,負傷就是司空見慣的事,也都親眼見到我們飛行中隊倖存下來的飛機只剩下不多幾架了,赫連水明的強烈願望感動了我
。
“那好啊!這是一個多麼高尚的願望啊。”
“我早就想當飛行員。現在正好趕上這個機會,我想改學飛行,請您去跟大隊長說說,送我到航校去吧!學成以後,我一定回到您這裡來,當戰鬥機飛行員。”
人的靈魂的全部的美,只有在他一生中最關鍵的時刻才能充分地表現出來,我多麼想去熱烈地擁抱他啊!他那一張樂開了花的臉蛋兒,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他內心的無限激動。
當年我又何嘗不也是象他現在這樣,心中充滿著幻想而喜形於色呢?正是這種幻想——美好的想象,引導著飛行員從航校出來逕奔戰場,他們心裡都明白,說不定在與敵人第一次交鋒中,等待著他們的就是死亡。
“我去找大隊長替你說說看。”
天色很晚了,赫連水明跑到宿舍裡來找我。他身穿全套外出服裝,頭上戴著一頂雖然舊了但洗得很乾淨的船形帽。不知爲什麼?我一見那顆紫色星星,一眼就認出這是我的軍帽。
“您能認得出來嗎?”赫連水明紅著臉問道。
“你呀,我可真認不出來了,你打扮很多漂亮呀!”
“我馬上就要上汽車到火車站去了,坐火車上航校去。介紹信,這不,在衣兜裡裝著呢?我是特地來向您告別的。”
“這可太好了。我祝你順利,祝你成功。”我把手伸給了他。
“您還能認得出來這項帽子嗎?”
“那當然了。”我答道。
“這還是那一次您戰鬥出動的時候,我向您要來留做紀念的呢?戰友們都不讓我退還給您,說是不要違背了咱們的傳統習慣。”
“我也不想叫你退還給我,我沒有穿軍常服的機會了,這種東西是不該退還的,這我知道。祝你戴著這項帽子學成歸來。”
我們倆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我一直把赫連水明軍士送到滿載著桌子、牀鋪、廚具的汽車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