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厲風坐在御案前,閉著眼睛聽完了兩名暗衛的敘述,他猛然睜開了眼睛,眸光銳利如利劍的鋒芒。
“退下。”
話音一落,兩名暗衛迅速退出了御書房。
他這才露出一絲憊態,用手肘撐在案上,拇指和食指掐著鼻樑眼窩處,輕輕地揉捏著,但是照樣分不開緊皺的眉頭。
他沒想到葉疏煙和童九兒的見面,竟然是這樣一個結果。
姚皇后的死和淑妃惜雲裳有關,有李沉雪頂罪,只要給淑妃一個教訓,只要她真心對大皇子好,也便罷了。
可是想不到,連紅芙的死都很可能是淑妃指使。
淑妃,她這樣一個西蜀國的弱女子,在大漢國怎麼可能有絲毫的勢力根基?
怎麼可能人在宮裡,卻有人幫她去殺害紅芙,並製造紅芙是被童九兒殺害的證據?
到底是誰在幫她,難道她和西蜀國的餘孽有聯繫?
不,這麼多年,西蜀國皇族已經被唐厲風誅除殆盡,而且惜雲裳在冷宮這兩年,早就和外界失去了一切聯繫,不可能是蜀人助她。
推翻了這個可能性,唐厲風的眼前立刻浮現出姚皇后和大皇子的臉。
淑妃爲什麼要認養大皇子,爲什麼對當年害她的姚皇后的兒子這樣好?
唐厲風無疑是一個厲害的將領,聖明的君主,處理軍國大事的時候,他表現出叱吒風雲的能力和氣度。
但是,疑心,卻是他的不治之癥,且隨著君主權力日益集中,他已漸漸“病入膏肓”。
葉疏煙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問號,讓他明白淑妃背後有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不但能遙取人命,而且能干擾開封府審案,甚至能助她在宮中爲所欲爲。
不需要太多證據,唐厲風馬上就會懷疑這股勢力是推舉大皇子爲儲君而不得、至今仍沒有放棄的姚氏餘黨。
“啓稟皇上,葉貴妃從內侍省回來,在殿外求見皇上。”
柳廣恩也去知會了太后,唐厲風準許葉疏煙解除禁足的事,已經回來侍奉君前。
此刻葉疏煙正在殿外等候,他便進殿來稟報。
唐厲風心亂如麻,而且他知道葉疏煙來此的目的,是爲了童九兒,他覺得額頭悶悶發痛,便揉著額頭,道:
“就說朕此刻無暇見她,叫她先回宮休息,不要太奔波,朕得空就去見她。”
這是唐厲風第一次拒絕葉疏煙的求見,柳廣恩實不知該如何告訴葉疏煙,但只能硬著心腸走到殿外,將唐厲風的原話告訴了葉疏煙。
一陣冷風吹來,寒意侵入葉疏煙單薄的衣衫,令她的心都揪了起來。
他正在爲了淑妃的事而失望、難過、頭痛,正在準備著手調查淑妃和姚氏餘黨的聯繫了吧?
所以他沒有心情見葉疏煙,沒有心情聽她爲童九兒翻案的理由,反正童九兒的清白和死活,本就是他這個九五之尊不可能關心的。
他關心的只有天下一統,只有江山社稷。
當初對葉疏煙的讚賞和信任,給她一切權力方便她做事,也都是因爲她能夠在這些方面幫到他;
給葉疏煙無限的榮華和寵愛,是因爲她最支持他統一天下的軍事策略、雄心壯志;
而對葉疏煙腹中孩子的寄望,也是因爲這孩子有一個文武雙全、英雄蓋世的父皇,有一個文采超羣、剛直不阿的外公、有一個才智過人、傾國傾城的母妃,將來必定龍章鳳姿、天賦異稟。
而其他的一切,癡心已轉身相負,承諾已一筆勾銷,歡愛已逐流而逝,信任已煙消雲散。
唯有凝於腹中的珠胎,讓葉疏煙忘不掉那場相知相戀、生死相依;
雖然飄渺如夢,但終究不是夢。
葉疏煙欠身向柳廣恩道謝,然後緊緊抿著嘴脣,轉過身去。
她此刻,正站在大漢國後宮最巍峨的宮殿前,立於最高的玉階上,俯瞰四面八方的碧瓦紅牆、綠樹紅花。
在這個地方,權力是人們生存的唯一籌碼,要麼掌握權力,要麼成爲當權者的附庸。
她的手心,此刻已經被指甲扎痛,痛得像要流血。
而她的脣,卻抿得發白,一絲血色都沒有。
柳廣恩見她這樣,便勸道:“娘娘,此刻皇上正處理國事,十分繁忙,等過一會兒他處理完政務,奴才再提醒提醒皇上,您就先不要擔心童九兒了,還是回宮多休息休息吧。”
葉疏煙點了點頭:“麻煩柳公公了。”
儘管知道柳廣恩一定會提醒唐厲風,但如果他接受不了淑妃做的那些事,或者不想查出證據讓淑妃陷於絕境,就一定不會召見葉疏煙的。
爲什麼他爲了維護淑妃,可以置真相於不顧?
爲什麼他明知道童九兒冤枉,也可以任他揹負死罪?
這就是歷史上的那個一代明君?這就是她不顧一切都要輔佐追隨的男人嗎?
如果有一天,葉疏煙也和惜雲裳一樣,犯下了種種的罪惡,他會不會維護她,哪怕負了天下人、哪怕黑白顛倒、是非不分?
葉疏煙自嘲地一笑,她憑什麼以爲自己在他心目中可以和惜雲裳相比?
她以往所受的苦,每次委屈,每次危險,都是因爲他。
可是他又做了什麼?
在葉疏煙於慈航齋清修的時候,他只來看了她一眼,當夜便寵幸了凌暖。
在慧寂告訴他,葉疏煙拿走了淑妃的畫像後,他衣衫都未穿整齊,就到沛恩宮興師問罪,冤枉她、誤解她,甚至相信她會推到凌暖、害她滑胎。
在葉疏煙懷孕之後,他因爲承春殿走水,就不顧一切趕去救惜雲裳,自此半個多月沒有踏足沛恩宮半步;
在童九兒被誣陷殺害紅芙後,他一樣秉公處置,令葉疏菸禁足於沛恩宮,直到童九兒招供,他才心不甘、情不願、懷疑著她收買柳廣恩操控了審案過程,才解除她的禁足。
而如今,明知道葉疏煙和童九兒都是冤枉的,他竟然都能避而不見,不第一時間嚴查真相,只是爲了保護惜雲裳……
葉疏煙想起他當初的話,“爲你空置六宮又何妨?”
她不禁笑了起來。
“我居然相信你……我居然以爲自己真的是你心裡獨一無二、不可割捨、能陪你走到最後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