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是手執(zhí)寶劍的大夫人,就是她一根頭髮也沒有。
葉疏煙還以爲(wèi)是自己眼花,緊繃的神經(jīng)這才放鬆下來,這時,白紗緩緩落下,令人恐懼的事情卻又發(fā)生了。
那人影不但不是葉疏煙的錯覺,而且還活靈活現(xiàn)地浮現(xiàn)在那一片白紗上。
此人身姿綽約,玲瓏浮凸,髮髻高挽,英姿挺拔。
葉疏煙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從來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鬼魂之說的她,也不得不開始懷疑,也許那些鬼故事並不全都是杜撰……
她的腿有些軟,可是如果那個人是大夫人,見到了女兒,又怎麼會對她不利?
如果是大夫人,她在卓勝男冊封的時候出現(xiàn)在沛恩宮,那莫非是有話要對葉疏煙說?
葉疏煙慢慢退到了一根柱子邊,背靠著柱子才能勉強站直雙腿。
“孃親,是您嗎……”
那人影卻並沒有理會她的問詢,而是緩緩提起了寶劍,忽然橫在身前,緩緩地挽了一朵劍花,倏然斜刺而出!
凌厲如風(fēng),輕靈如霧,驟然迴旋,迤邐蹁躚。
揚手上刺,猶如舉杯邀月;旋身側(cè)撩,姿若醉臥廣寒。
劍氣一時凜冽,一時溫柔;劍勢暗藏孤高清雅,淡掩雄心壯志。
葉疏煙看得忘了方纔的害怕,忍不住擡起腳,慢慢向那白紗走過去。
其實這根本是一套極爲(wèi)巧妙的劍術(shù),卻與舞姿相融合,更演練出了一種以柔克剛的人生智慧。
她從前就想看一看大夫人的劍舞,此時竟然在這麼詭異的情形之下,得償夙願了。
她不敢相信真的是大夫人的鬼魂來實現(xiàn)她以前的願望,可是那白紗後面確實沒有任何人,就像是有人將影片投影在白紗上一樣。
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舞劍的人影,將那一招一式都用心地記在腦海之中……
那“大夫人”的劍舞越來越激烈,葉疏煙的心跳也越來越快,被這精彩震撼得忘了呼吸。
這溫泉殿中,不知何時竟然彷彿有戰(zhàn)鼓雷動的聲音,配合著那劍舞,似有千軍萬馬在葉疏煙的身邊掠過……
一直到這套劍舞演練完,那人影才緩緩收了劍勢,靜靜佇立在白紗後,望著葉疏煙。
葉疏煙久久都難以從那沙場的戰(zhàn)鼓和號角聲中剝離出意識,看著劍舞已畢,她的眼淚忽然奪眶而出。
她不是因爲(wèi)今日唐厲風(fēng)在別的女子懷中而委屈流淚,也不是因爲(wèi)看到了仙逝的大夫人而悲傷難過,而是因爲(wèi)震撼和感動。
那戰(zhàn)鼓聲,聲聲不歇,敲打著她的心。
“孃親,女兒錯了……女兒不該爲(wèi)了兒女情長而傷心難過……”
這豪情萬丈的劍舞,讓她想起了大夫人拼了血崩而死也要生下這個女兒的情景。
她的這條命,是大夫人生命的延續(xù)。
而前身因爲(wèi)懦弱,死在了祠堂外、暴雨中,是她靈魂穿越,才得以重生。
她的這條命,維繫著太多人的希望,絕不能渾渾噩噩的過。
若是她也和別的妃嬪一樣,爲(wèi)了皇帝寵幸誰而爭風(fēng)吃醋、自憐自傷,那就不是大夫人的女兒,就不是心懷家國天下的葉疏煙。
看完了這場劍舞,她胸懷激盪,難以自已。
“孃親,疏煙再也不會這樣不爭氣了,您放心……我的靈魂雖然非您親生女兒,但您若是在天有靈,就知道我已然把葉家當(dāng)成了自己的家,把父兄、二孃和羨魚當(dāng)做自己唯一的親人。當(dāng)初進(jìn)宮選秀、而後爭寵爲(wèi)妃,也是爲(wèi)了保全葉家。希望您不會怪女兒冒名頂替、借體重生……”
說完了這句話,那白紗上的人影,忽然挽起了寶劍,才慢慢地暗淡,逐漸變成了一抹青煙,倏然消散……
葉疏煙訝然半晌,還如在夢中,走到了那白紗前,一把掀起它,可是白紗後面,依然只有兩盞靜靜佇立在兩側(cè)、瑩火暗淡的宮燈。
“孃親……您爲(wèi)何什麼話也不對女兒說呢?”
她悵然放下了白紗,也沒有再泡溫泉的心思,耳邊迴盪著那振奮人心的戰(zhàn)鼓聲,緩緩走回寢殿。
“娘娘,娘娘……”
葉疏煙剛剛走進(jìn)寢殿,卻聽見童九兒匆匆忙忙地從外面走進(jìn)來,臉上不知是驚喜還是驚訝的表情。
“莫慌,慢慢說。南柯可找到了?”
葉疏煙站在落地銅鏡前,祝憐月和楚慕妍剛剛爲(wèi)她換上了一襲鵝黃色的絲質(zhì)寢衣,爲(wèi)她擦拭著長長的秀髮。
童九兒上前,躬身稟道:“那個皇貴妃,在今天這樣的時候,竟不在昭陽宮裡等皇上,卻去了西華門跑馬場……”
一聽見“西華門跑馬場”六個字,葉疏煙的太陽穴便微微一跳。
那天,唐厲風(fēng)帶她策馬出宮、去大相國寺看《漢宮饌玉錄》,就是在那裡,他第一次表白了心跡。
卓勝男,她爲(wèi)什麼不在宮裡等候,而是去了跑馬場?
想到之前她圈西山狩獵的事,葉疏煙目光中浮現(xiàn)一絲瞭然:“看來,是我低估了卓勝男。”
祝憐月和楚慕妍自然不懂葉疏煙是什麼意思,納悶兒的相視一眼。
楚慕妍說道:“今天是她的冊封禮,竟這麼不懂規(guī)矩,明天必定會成爲(wèi)後宮妃嬪的笑柄,爲(wèi)什麼疏煙你卻說,你低估了她?”
葉疏煙咬了咬嘴脣,沉聲道:“不,明天……明天后宮之中所有的人,都會對這個卓勝男刮目相看。”
童九兒看著葉疏煙篤定的神情,低頭半晌,才又說道:
“娘娘似乎是猜對了,奴才剛纔聽說了這件事之後,就即刻去打聽。那卓勝男留了一封挑戰(zhàn)書給皇上,邀皇上去跑馬場賽馬。奴才還想著,這卓勝男實在是膽大包天,結(jié)果……沒想到皇上真的去了。”
葉疏煙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緩緩站直了身子,淡淡一笑:
“皇上愛縱馬馳騁疆場的感覺,若是卓勝男能帶給他那種感覺,讓皇上盡興,那麼今晚,想來也能琴瑟和諧吧。”
琴瑟和諧……
這樣的詞,從葉疏煙的口中說出,讓所有人的心都爲(wèi)之心疼。
祝憐月背過身去,帶著濃重的鼻音,說道:“上燈了,我去安排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