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高樓之上,餘漣站在那個臨時廁所旁點燃了一根菸,手裡正拿著一部手機在看。這是我看到的畫面——在電腦上看到的畫面。
這個畫面簡直是上帝視角,雖然比電影的觀感要差些,但依舊能看到、聽到,我甚至聽到了餘漣在看手機時口中發出的一聲輕笑。這時,上次那場慘絕人寰的直播時站在“腦洞”身後的那兩個戴著面具的人出現在餘漣面前,略微叉開腿,雙手背在身後。
“喲,怎麼有時間來找我?”餘漣把手機放進衣服口袋裡,又把煙叼在嘴上,說道:“不用做任務麼?”“還想指揮我們?”其中一個人一偏頭,說道。這是一個身材十分火辣的女人,一身緊身衣更加襯托出她的火辣身材,但她說話間卻是從背後拿出了兩根T型警棍,坐在電腦前的我都幾乎能夠感受到她面具下飽含殺意的眼神。
另外一個男人也從背後掏出了一把小刀,向餘漣逼近了兩步,說道:“想拿的都拿到了吧?但餘警官不會真以爲‘光’有那麼好覆滅吧?不過是藉助你的名氣讓‘光’更有知名度而已……你要是老老實實和我們一起倒也算了,但什麼該拿什麼不該拿、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餘警官似乎一點數都沒有。”
“哦?我拿什麼了?”餘漣似乎在裝傻充愣,但緩緩往後的手卻暴露了一切。身材火辣的女人趁著這個間隙怒斥一聲“還在裝模作樣”,直接衝上前,兩根警棍舞得虎虎生風,好在餘漣每次都躲避及時,這纔沒能中招。但緊接著那個男人也上前對餘漣發起了進攻,本來餘漣應付起那個身材火辣的女人就已經令他有些手忙腳亂,再加上這個男人,他是真的有些難以招架,一步一步地往後倒退,身上還捱了男人數刀、女人數棍。
但餘漣的身手也不算太差,刑警學校畢業的他擁有一定的格鬥功底,在發現躲避無用之後他開始了反擊。但他手上並無武器,只靠拳打腳踢顯然鬥不過二人,最終被那個身材火辣的女人一警棍打退。這時的畫面似乎抖動了一下,但是是輕微的抖動,緊接著畫面就黑了,我焦急地站了起來,務必擔心餘漣。這可是直播!餘漣現在陷入的是生死危機!我給黃警官打了好幾個電話,但他都沒有接——不只是他,所有我能夠聯繫上的警員沒有一個接了我的電話,我知道他們可能已經在儘快向出事的地方趕去,但真的還來得及麼?
我真的該守在電腦前麼?我腦海中突然蹦出來這幾個字,真的該麼?我知道我不能再在電腦前等著了,我要去爛尾樓那裡!想到這裡,我再看了一眼黑色的屏幕,直衝出了家門,在小區門口攔下一輛出租車,讓司機師傅直接開往爛尾樓。
我很焦急,路上一直在催促著司機師傅快一點,他也不厭其煩地加速再加速。因爲我們住的地方靠近出城的路,到達那片爛尾樓只需要二十分鐘左右——從警局出發只需要十幾分鍾。但就是這二十分鐘,我彷彿度過了整整二十年一般,等到終於來到爛尾樓外,我分明看到有一個我萬分熟悉的身影站在並未修建完善的窗戶邊,正在一步步往後退。我的電話響起,我想過馬路,但這時一輛旅遊車開過來,我接起電話,旅遊車在我面前停下。
“別來,別過來,江醫生你聽我說,別過來……”“你他媽的活膩了啊?這破地方走路都不會看車?”餘漣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急剎停車的司機從車窗伸出頭來罵我,兩個聲音交互傳遞,我一瞬間覺得頭昏腦漲,兩個人的聲音在我腦海裡不斷迴盪,但我還是不忘向司機擺手,一邊想要繞過這輛大巴,一邊對著電話喊道:“餘漣……餘漣你別急,我馬上就到了……”
緊接著槍聲響起,我看到那個人影靠在了窗上,而後又是一聲槍響,那個人影直直地墜落而下……
“餘漣!!!”我大叫著,手機不自覺地從我手裡滑落,我想要衝過去,但此時車門打開,一羣旅客慌張地衝下來。我被人撞倒了,我倒在地上,頭昏腦漲的感覺越發濃郁。此時,警車和救護車姍姍來遲,有警員從混亂的人羣中扶起了我,等我再擡起頭,看到已經有大批警員衝了過去,甚至有持槍的警員已經出現在了那棟樓的樓梯上。
我掙脫開扶著我的兩個警員,踉蹌著跑過馬路,跑進爛尾樓羣。我看到了人影墜落而下的那棟樓下有醫護人員和警員圍著,我瘋了似的跑過去,但卻不小心跌落進了當初那個發現了十個被“搏擊”活生生打死的孩子的屍體的大坑中。我奮力想要爬出去,但這個坑太深,我根本爬不出去,直到有警員把我救上去,纔看到兩名醫護人員擡著一個擔架向外走去。
我顧不得身上的各處擦傷以及明顯伴著劇痛的右腿,直直地往擔架衝去。好不容易來到擔架前,我纔看到蓋在屍體上那張白布上染上的鮮血。我無法接受餘漣就這樣離開了我、離開了人世間,當我無力地坐在地上大叫著餘漣的名字,黃警官來到了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對不起……”
“你們……爲什麼來得這麼晚?”我向黃警官問道。“因爲……”黃警官一時語塞,然後拿出了一個本子,這個本子的首頁寫著一個大字:光。
“餘漣冒死把這個名冊傳給了我們,讓我們實施抓捕,但……我們也沒想到會出這種事,當我們發現這邊的情況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黃警官搖搖頭,神情很是沮喪:“我們也不想出這種事的,餘漣是一名非常優秀的中國刑警……”
是,餘漣的確很優秀,他不只是很優秀——他是非常值得信賴的天才。但如今這位天才的屍體已經被帶上救護車,很快就會火化,或許上級會爲他授予烈士稱號……但我更想讓他活著。我突然想到了三天前秦芃告訴我的話:“失去一個人的那天往往不是最糟糕的。至少你會悲傷,會憤怒,至少還有事可做。真正難熬的,是他們已經離去的那些日子。”
我現在感覺很糟糕,我憤怒、無助且悲傷,但我的確還有事可做,還有很多事情在等著我做,我的生命中和許多人還有無數次見面,可餘漣離去之後的那些日子到底會有多難熬呢?我不敢想象。
……
警方的人並沒有抓到“腦洞”,他開槍殺了餘漣之後,就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從已經被包圍的爛尾樓裡逃走了。沒過多久,警方爲餘漣舉辦了追悼會,追授他勳章、追授他烈士稱號,我也受邀參加了,並且應警方的要求,我準備了一段發言稿。
餘漣是我的朋友,我也是餘漣的朋友。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裡,我永遠不用擔心有不可逆的事情發生——我記不太清了,但他好像也曾這樣向我保證過。雖然原話並不是這樣,但他還是違背了和我的約定,他就這樣離開了我,離開了世界。他的貢獻是卓越的,我可以肯定的是他永遠都活在我左右,他教會了我太多太多……
我從未想到我這樣的普通人會是餘漣唯一的朋友。對,他沒有朋友,甚至連父母都沒有參加這次追悼會,我也沒有想到我會在他的追悼會上如此動情以至於痛哭流涕、會後借酒消愁以至於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到了家。很快,餘漣的葬禮如期舉行,那天下著滂沱大雨,就如我和餘漣第一次合作的那天、“搏擊”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中的那一天一樣,悲切的音樂聲響起,我遠遠看著警員們擡著他那披著國旗的靈柩正步向墓穴走去,所有人都在敬禮,只有我撐著雨傘,恍惚間又坐在了檢驗室裡。一個男人走了進來,他跺了跺腳上的雨靴,看了我一眼,是我熟悉的漫不經心的眼神,乾咳了兩聲向我問道:“江醫生,喝熱水到底有用麼?”
失去餘漣的悲傷還在蔓延,但我卻似乎遇到了我的真愛。是趙曉雨,我喝醉的當天是她把我送回了家,我不知道她的魅力究竟在哪裡,但我能知道的是我和她很快就跌入愛河無法自拔。
2017年10月8日,雨。
我向趙曉雨求婚了,她哭著接過我給過的花,伸出手讓我把戒指戴在了她手上。如今的我早已迴歸了普通人的生活,我開始嘗試著留長髮、留鬍子,再也沒有參與過任何一件案子,一切都風平浪靜。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憑藉餘漣交給黃警官的那本本子,所有和“光”有關聯的人都被抓了,情節嚴重的判刑,較輕的經過一系列的心理輔導再放回去。
這一切都是餘漣的功勞,我偶爾也會想到他,但總是一笑置之。求婚成功,我帶著趙曉雨再次來到餘漣的墓碑前,把一個最新款的假面騎士驅動器放在了他的墓前,站在那裡和他說了一些最近的事情……還有如今已經幾乎完全淡出人們視野的“光”,還有即將推行的更加完善的民法典。
雨越來越大,趙曉雨靠著我,跟我說了一句有些冷,我摟著她,再看了一眼餘漣的墓碑,和趙曉雨一起離開。我沒注意到的是,遠處有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人撐著一把粉紅色的傘,正看著我和趙曉雨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