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剛過,昭陽趕至三休臺下,依陳軫之計,脫去上衣,露出裸背,吩咐下人將自己雙手反綁,褲角挽起,裸出兩個膝蓋,背上又插數根荊棘,緩步登上三休臺。
早有宦人報入,內宰聞報迎出,將他引入觀波亭。
距亭三十步遠,昭陽兩腿一曲,肉袒膝行,一步步跪至觀波亭上,在威王前面三拜九叩,泣道:“罪臣昭陽叩見陛下!”
“昭愛卿,”楚威王盯住他,顯然有些驚訝,“你這是怎麼了?”
“陛下,”昭陽泣道,“陘山失利,損兵折將,皆是罪臣之過,請陛下發落!”
楚威王緩緩起身,走到昭陽面前,親手解去繩索,扔掉荊棘,扶他坐下,自己也於主位緩緩坐定,長嘆一聲:“唉,陘山失利,若是追究起來,當是寡人之過。愛卿已經盡力了,這又何苦肉袒膝行?”
“陛下,”昭陽擦把淚水,“六萬將士,十三座城邑,全都失在罪臣手中,罪臣萬死難辭其咎。罪臣死罪,陛下可以不責,罪臣卻是不可自恕啊!”
楚威王大是感動,感嘆道:“愛卿啊,陘山之事,其中曲折,寡人都已知了。愛卿力挽危局,功大於過,這又引咎自責,絲毫沒有文過飾非,實屬難得!”
“陛下——”昭陽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此事兒算是過去了,”楚威王遞過來一塊絲巾,“來,擦一擦,寡人今召你來,是有要事相商。”
昭陽接過絲巾,卻是捨不得用,將之細心疊起,納入袖中,然後以袖拭去淚水,改坐姿爲跪姿:“微臣謝陛下隆恩!”
“唉,”威王嘆道,“愛卿啊,眼下局勢你也看到了,寡人不再多說,只想聽聽你的看法。”
“回稟陛下,”昭陽拱手道,“微臣以爲,越人只可和,不可戰。魏人只可戰,不可和。”
“哦?”楚威王大是驚訝,擡頭望向昭陽,“請愛卿詳解!”
“楚、越百年來互無糾葛,更未結怨。此番突然掉頭伐我,或有原因。我當派使者前往越營,探明實情,曉以利害,許以實利,越王或肯退兵。魏人卻是不同。魏人伐我疆土,取我陘山十餘城池,佔我疆土一百餘里,殺我將士五萬餘衆,掠我糧食、輜重無數,此仇不共戴天哪,陛下!”
除戰魏之外,昭陽與令尹景舍的意見竟然如出一轍,大出楚威王意料。威王沉思許久,擡頭問道:“即使越人願退,魏有能將龐涓,愛卿如何勝他?”
“陛下放心,微臣已有克魏之計!”
“哦,”楚威王身子前趨,“是何妙計?”
“秦、魏久爭河西,不共戴天。我若結盟秦人,就可解除西北邊患,調出屈武大軍。微臣若與屈將軍合兵一處,能戰之士可有二十萬,莫說一個龐涓,就是兩個龐涓,微臣也可將其一併擒來!”
“與秦人結盟?”楚威王眉頭微皺,“秦人奪我商於谷地六百里,這筆舊賬寡人尚未清算呢,談何結盟?”
“陛下,”昭陽應道,“結盟只是權宜之計。待我破魏之後,再與秦人計較不遲。”
“那……”楚威王眉頭皺緊,“秦人若是不肯呢?”
“陛下放心,”昭陽身子湊前,“秦人與我遠隔大山,縱想圖我,也是鞭長莫及。魏人卻是不同。秦人慾通山東,魏人首當其衝,因而,秦人的真正對手不是我們,而是魏人。微臣已經會過秦國上卿陳軫,他承諾說,秦公甚願與陛下結盟,共同對魏。只要陛下有意,秦公可率先兵出河西,襲奔安邑、崤山。魏王聞訊,必調龐涓大軍迎戰秦人。待龐涓趕往河西,我即趁虛直搗大梁,使龐涓首尾不能兩顧。”
楚威王陷入深思,許久,擡頭道:“嗯,愛卿所言,事關重大,待寡人細加斟酌,再行定奪。”
昭陽起身拜道:“微臣告退!”
看到昭陽漸去漸遠,楚威王輕敲幾案:“來人,召張子!”
不消一刻,在附近偏殿候旨的張儀匆匆趕至。
禮畢,威王開門見山:“有人奏請寡人與秦人結盟,和越爭魏;又有人奏請寡人和越、和魏、和秦,西爭巴、蜀。寡人甚想聽聽張子之見。”
“回稟陛下,”張儀拱手道,“在儀看來,和越爭魏,當是下策;三國皆和,西爭巴、蜀,當是中策。”
“請張子詳解!”
“和越爭魏,是棄脣邊肥肉,而去與人爭搶一塊必不到手的骨頭,儀以爲下策;與三國皆和,西爭巴、蜀,是棄手邊堅果,而去探取囊中軟柿,儀以爲中策。”
“張子是說,”威王沉思有頃,探身問道,“即使寡人與秦公聯手謀魏,兩面夾攻,也不能勝過魏人?”
“陛下,”張儀點頭,“若要謀魏,首要知魏。據儀所知,陛下若在三年前謀魏,將會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今日謀之,卻是所謀非時。”
“哦?”威王驚道,“張子何說此話?”
“因爲人才,”張儀侃侃言道,“魏文侯僅得吳起一人,就已左右騰挪,拓地千里,列國無人可敵。今日魏王得龐涓不說,更得孫臏,縱使吳起再世,也未必能敵。”
“哦?”威王趨身問道,“黃池一戰,龐涓成名,寡人對他已有所知。請問張子,這個孫臏,難道比龐涓還強?”
“回稟陛下,”張儀語氣肯定,“據儀所知,孫臏之才,可勝龐涓十倍。”
威王目瞪口呆,愣怔半晌,方纔回過神來:“張子何以知之?”
張儀微微一笑:“此二人與儀同門,皆從雲夢山鬼谷先生爲師,儀是以知之。”
威王深吸一口氣,而後緩緩呼出,點頭道:“寡人信了!”沉思有頃,再次趨身,“請問張子,西爭巴、蜀,爲何是中策?”
“請問陛下,”張儀又是一笑,“樹上有堅果,今有一人,伸手即可摘而取之,碎而啖之,卻棄之不顧,而去伸手探囊,摸出囊中所藏之軟柿食之,能稱此人爲智者嗎?”
威王沉思有頃,搖頭。
張儀接道:“巴、蜀內爭,勢竭力窮,可謂陛下囊中軟柿,早晚可以取之。越人不識時務,自己送上門來,就如樹上堅果,此時若不摘取,越人調頭,豈不悔之晚矣!”
“張子所言甚是!”楚威王擂幾叫道,“寡人再無疑慮,和魏滅越!”
郢都大街上,一匹快馬疾馳而來,在陳軫宅院前停下,一黑衣人從馬上跳下,匆匆走進院門,交給陳軫一封帛書,又對他耳語有頃,轉身離去。
陳軫撕開帛書,神色大驚,眉頭急皺。不一會兒,門外又有人來,家宰稟道:“啓稟大人,邢家老來了,說是柱國大人有請。看那樣子,像有急事。”
“知道了。”陳軫眼皮未擡,“告訴家老一聲,讓他稍候片刻,我馬上就到。”
陳軫閉目又想一時,將帛書緩緩塞入袖中,起身走到門外,果見邢才急得在院中團團亂轉,陳軫的家宰小心翼翼地陪在身邊。
見陳軫出來,邢才急鞠一躬:“上卿大人,快,主公有請!”
陳軫亦還一躬:“家老,請!”
陳軫跟著邢才匆匆走出宅門,不消一刻鐘,已到昭陽府中。
昭陽悶聲坐在廳中,面前擺著一道諭旨。見昭陽仍沒擡頭,陳軫拱手揖道:“陳軫見過柱國大人!”
昭陽這纔回過神來,擡頭道:“上卿請坐!”
陳軫走至客位坐下,見昭陽仍舊一臉木然,小聲問道:“柱國大人,是何急事?”
昭陽手指幾案上的諭旨:“上卿請看!”
陳軫拿起來,匆匆掃過幾眼,眉頭凝起,有頃,放下諭旨,擡頭望向昭陽。
“和魏滅越?”昭陽似是自語,又似是說給陳軫,“怎麼可能呢?陛下向來對我言聽計從,難道——”身子陡然一顫,擡眼望向陳軫。
“難道什麼?”
“難道陛下——陛下仍在記掛陘山之敗,不再信任在下了?”
陳軫一笑,不緊不慢地將頭從左邊搖到右邊,再從右邊搖到左邊。
昭陽急道:“上卿可知其中玄妙?”
陳軫又是一笑:“越人屯兵瑯琊,本欲伐齊,卻在關鍵時刻掉頭轉向,難道柱國大人一點兒也不覺得蹊蹺嗎?”
昭陽眉頭一擰:“請上卿教我!”
“越人狂悍,性情卻直,一旦做出決斷,定不會中途而廢,更不可能改變初衷,轉而伐我。”
“嗯,在下正爲此事著迷。幾年來無疆一直嚷嚷伐齊,不想這卻突然轉向,上卿可知其中因由?”
陳軫點頭:“越王突然轉向,是受一箇中原士子的蠱惑。”
“哦?”昭陽驚道,“他是何人?”
陳軫一字一頓:“張儀。”
“張儀?”昭陽兩眼圓睜,“在下未曾聽說此人!”
“中原人才濟濟,”陳軫緩緩說道,“柱國大人未曾聽說的可就多了。譬如說,此番魏人救宋,大軍不去宋地,直取項城,攻大人所必救,大人可知是何人所謀?”
昭陽怔道:“不是龐涓嗎?”
“不不不,”陳軫連連搖頭,“若是龐涓,必至宋地與大人決戰。”
“難道是孫臏?”昭陽驚道,“在下探知他是監軍!”
“正是此人!”陳軫不無肯定,“據在下所知,孫臏與龐涓俱師從鬼谷子,龐涓是師弟,孫臏是師兄,其才遠勝龐涓。”
“乖乖,”昭陽倒抽一口冷氣,“幸虧在下按兵不出,否則——”
“後果不堪設想啊!”陳軫接道,“不瞞大人,陳軫在郢,不知爲大人捏過幾把汗呢?”
昭陽怪道:“上卿既知,當初爲何不說?”
陳軫意識到失言,眼珠兒一轉,輕聲嘆道:“唉,不瞞柱國大人,這些細情,陳軫也是剛剛訪知,正欲稟報大人呢。”從袖中摸出帛書,“大人請看。”
昭陽接過帛書,匆匆看過,不可思議地望著陳軫:“張儀竟稱自己是天下第一劍士,到瑯琊臺與越王比劍?”
“是的,”陳軫點頭道,“此人是個怪才。”
“難道是他劍術高超,越王敗給他,方纔調頭伐我的?”
“不不不,”陳軫又是一番搖頭,“據在下所知,張儀並不善劍,若是真要比劍,無疆可在一招之內取他性命。”
昭陽大是惶惑,擡頭望向陳軫:“請上卿教我!”
“唉,”陳軫輕嘆一聲,“據在下所知,龐涓之才,已是天下無敵,孫臏之才,遠勝龐涓,這個張儀,才華更在孫臏之上。此番越王陡然轉向,想是受到此人蠱惑。”
昭陽驚得張口結舌,好半日方纔問道:“請問上卿,此人現在何處?”
“就在郢都。”
“郢都?”昭陽愈加震驚。
“不僅在郢都,而且就在陛下身邊。”
昭陽恍然大悟:“難怪陛下——”陡然打住話頭,略怔片刻,將頭扭向陳軫,“請問上卿,此人既然引狼入室,爲何還要涉身至郢?難道是來邀功不成?”
陳軫陰陰一笑:“若是不出在下所料,此人至郢,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蠱惑陛下與魏和談,對越開戰。”
“哦?”昭陽驚問,“這又爲何?”
“請問大人,”陳軫身子湊前,“如果楚國對越開戰,對誰有利?”
昭陽脫口而出:“魏人。”
“再問大人,依眼下魏之軍力、國力,縱使龐涓、孫臏使盡渾身解數,能否擋住秦、楚兩個大國東西夾擊?”
昭陽思索有頃,輕輕搖頭。
“這就是了。”陳軫直入主題,“陘山一戰,魏國既不失宋,又得楚地十餘城,當獲大利。龐涓、孫臏懼怕陛下聯絡秦人復仇,這才請張儀出山,鼓動越王攻楚,轉移陛下視聽。大人試想,龐涓、孫臏、張儀三人師出同門,情同手足。龐涓爲魏將,孫臏助之。龐、孫俱事魏室,張儀能有真心幫助楚人嗎?”
昭陽豁然貫通,衝陳軫深揖一禮:“事急矣,上卿稍坐,昭陽這就進宮,面見陛下!”
陳軫亦站起來,躬身還禮:“在下恭候佳音!”
昭陽自駕戰車一溜煙似的馳至章華,急急求見威王,將陳軫所言擇要稟報一遍。
威王驚道:“愛卿是說,越王調頭伐我,是受奸人蠱惑?”
昭陽急道:“正是!”
威王閉上眼睛,思忖一時,擡頭問道:“愛卿可知奸人是誰?”
“回稟陛下,”昭陽湊前道,“微臣已經查明,是一個名叫張儀的中原士子。”
“張儀?”楚威王一震,眼睛大睜,逼視昭陽。
昭陽鄭重說道:“正是此人!”
楚威王再入沉思,有頃,擡起頭來,緩緩問道:“愛卿可知,張儀爲何蠱惑越王?”
“陛下,”昭陽沉聲應道,“此事可問張儀。”
“嗯,”楚威王重重點頭,緩緩站起身子,“寡人真還得問一問他!”走有幾步,扭過頭來,“昭愛卿,你也來吧。”
二人走至章華臺西北側的一處偏殿,遠遠聽到太子槐正與張儀笑談。
聽到腳步聲,在殿外守值的靳尚瞥見威王,急回身奏道:“殿下,陛下駕到!”
太子槐、張儀趕忙迎出殿外,叩拜於地。楚威王與昭陽先後步入廳中,見過禮,分主僕落座。
楚威王神色靜穆,目光落於張儀身上:“寡人有一事不明,特此請教張子。”
張儀見威王表情有異,又見昭陽在側,心裡已經有數,慢慢說道:“儀知無不言。”
“寡人聽說,”楚威王逼視過來,“越王掉頭南下,是受張子蠱惑,可有此事?”
聽聞此言,太子槐大是驚訝,不可置信地望向張儀。
“回稟陛下,”張儀微微一笑,輕輕點頭,“確有此事。”
太子槐大驚失色:“張子,你——”
“請問張子,”楚威王卻是不動聲色,“能說說你爲何蠱惑越王嗎?”
“陛下,”昭陽冷笑一聲,“這個不消他說!”
“昭愛卿,”楚威王略有不快,將頭扭向昭陽,“不消他說,你就說吧!”
“回稟陛下,”昭陽眼珠兒一轉,刻意隱去孫臏,以免節外生枝,“微臣查實,張儀本是魏人,與魏國大將軍龐涓同門求學,共拜雲夢山鬼谷子爲師。張儀此番赴楚,必是他們師兄師弟串通一氣,謀我楚國來的!”
“哦,”楚威王緊盯昭陽,“你且說說他們是如何串通謀我的?”
“陛下請看,”昭陽做出手勢,“宋人無道,微臣領旨伐宋,魏人趁機出兵,襲我項城,奪我陘山十餘城池。微臣及時回援,救出項城,正要與魏人決戰,偏這越人調頭伐我。其中蹊蹺,別有一番深意啊,陛下!”
兩件事情經昭陽這麼輕巧一連,楚威王心頭也是動了,身子趨前:“昭愛卿,說下去,究竟是何蹊蹺?”
昭陽侃侃言道:“微臣以爲,龐涓雖於陘山小勝,但魏庫無存糧,國力早空。龐涓之所以遠襲項城,爲的就是取我糧草輜重,所幸微臣及時回援,未能得逞。微臣與他對峙數月,知他根本無力與我決戰。龐涓必是力不能支,又恐秦人趁機東犯,這纔想出一計,請其師兄張儀出山,讓他蠱惑越王,使越人掉頭伐我,讓我無暇他顧!”
楚威王臉色冷凝,目光嚴厲地射向張儀。
張儀依舊面帶微笑,目光轉向昭陽,不慌不忙道:“柱國大人一向明智,爲何今日突然糊塗了呢?”
昭陽怒道:“張儀,你死到臨頭還敢在此耍嘴皮子!我且問你,昭陽何事糊塗?”
張儀笑容依舊:“依將軍說來,張儀身爲魏人,必定是要爲魏謀劃了?”
張儀逮住這一點發難,昭陽本是直人,自是分不明白,自以爲得理,冷笑一聲,反問他道:“你身爲魏人,難道還能爲楚謀劃嗎?”
張儀陡然收斂笑容,義正辭嚴:“聽說柱國大人博古通今,怎麼這麼快就忘掉楚國的過去了呢?伍子胥身爲楚人,卻視楚爲敵,使楚生靈塗炭,血流成河。吳起並非楚人,卻爲楚東征西戰,拓地千里。自古而今,良禽擇枝而棲,名士擇主而仕,何分魏國、楚國?”
張儀所說皆爲實情,昭陽語塞,怔有許久,方纔擠出一句:“好好好,我們不提魏人楚人了。你且說說,爲何蠱惑越王棄齊伐楚?”
“嗯,”楚威王將頭轉向張儀,“寡人也想知道張子爲何蠱惑越王?”
“陛下,”張儀轉向威王,拱手說道,“明主必謀天下,謀天下必明天下大勢。陛下欲成大業,必造大勢。楚地雖然廣袤,但要北圖列國,勢仍不足。張儀以爲,目下楚國方略,不宜北圖爭雄,而應強身壯勢。吳越屬地南北六千里,東西兩千裡,舟船、稻米、絲帛、魚米之富,堪比大楚。這且不說,越王無疆甚得越人之心,前後不過十幾年,已使吳、越諸族結爲一團,勢力擴至閩、粵,威勢遠勝勾踐之時。此番伐齊,無疆振臂一呼,吳越聚衆二十一萬,可見一斑。越勢漸大,無疆野心漸長,再過幾年,必成大勢。越人若成大勢,必是陛下心腹大患。請問陛下,有此大患在側,何能安心北圖大業?”
張儀之言高屋建瓴,處處在理,即使昭陽聽之,也是無懈可擊。楚威王連連點頭,目光和善起來:“嗯,張子之言不無道理。”
張儀再揖一禮:“陛下,張儀不辭辛苦,遠赴瑯琊,費盡心機,方纔調虎離山,誘使越王掉過馬頭,轉而謀我。陛下,龐涓所得之地,不過區區百里。吳越之地,何止千里?項城儲糧不過百萬擔,吳越儲糧,何止千萬擔?陘山失民不過三十萬,吳越之民,何止三百萬?陛下若得吳、越,再圖巴、蜀,大勢可吞江、河。此時再去北圖中原,陛下只需一聲令下,百萬大軍便如江河決堤,蝗蟲北飛,列國縱有十個龐涓、孫臏,又能如何?”
昭陽聽至此處,沉思有頃,起身向張儀深揖一禮:“張子所言,甚是有理,昭陽或是誤會了。不過,昭陽仍有一惑,張子若能講清,昭陽心服口服!”
張儀亦起身還禮,微微一笑:“柱國大人請講!”
“莫說越人舟師,單是陸師一十六萬,在中原列國也算勁敵。可聽張子方纔言辭,越人水、陸大軍就如一羣螻蟻,越地也似唾手可得。在下請問,張子是說大話呢,還是真的成竹在胸?”
“回柱國大人的話,”張儀微微一笑,“在儀眼中,沒有越人,唯有楚人。”
昭陽略顯驚詫:“此話怎解?”
“因爲,”張儀一字一頓,“不出一年,所有越人都將成爲楚人!”
昭陽、太子槐面面相覷,不無驚異地將頭轉向威王。
威王閉目有頃,轉對內臣:“擺駕回郢,明日大朝,傳官大夫以上諸臣錦華殿聽旨!”
翌日辰時,郢都楚宮錦華殿裡舉行大朝,令尹、柱國、執珪、官大夫以上諸臣,黑壓壓地站滿整個殿堂。
楚威王端坐龍位,不無威嚴地掃視羣臣一眼:“諸位愛卿,越王無疆無故興師,犯我疆土,寡人意決,欲舉傾國之力,與越決戰。上柱國昭陽、上柱國屈武、太子聽旨!”
昭陽、屈武、太子槐三人上前叩道:“微(兒)臣在!”
“封左司馬昭陽爲三軍主將,右司馬屈武爲三軍副將,太子爲三軍監軍,舉兵二十五萬,與越決戰!”
昭陽、屈武、太子槐再拜:“微(兒)臣領旨!”
楚威王又道:“宣中原士子張儀進殿!”
早已候於殿外的張儀大步進殿,趨前叩道:“中原士子張儀叩見陛下!”
“封中原士子張儀爲客卿,賜爵執珪,隨侍寡人!賜張儀客卿府一座,黃金一百,錦緞五十匹,僕役三十名!”
張儀再拜:“微臣謝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