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得水戶和古川相互都變了臉色,自己的紅袖坊損失是在所難免,而唯一能出手相助的人卻只是站在那裡,沒有任何的動作,燕離手中的扇子搖得嘩嘩作響,直氣的是銀牙緊咬,很好,求人辦事還敢在我這裡鬧事,你們給我等著。
雨越下越大,彷彿從天上垂下千絲萬縷的銀線,密密的斜織成一匹青紗。“紅袖坊” 的雕樑畫棟、紅磚綠瓦,就罩在這輕輕軟軟的紗帳中,時隱時現(xiàn)。
雨水輕輕敲打在雕花的窗櫺上,時而像珍珠在玉盤中滾落,時而像露濃花瘦的少女在花前嘆息。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谷川看著面前的水戶,暗自心裡嗟嘆:怎地自己就這麼倒黴,到了這銷金買醉的閣樓上,卻看不見鴛鴦?wù)砜楀\被、也摸不著滿樓的紅袖?
他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水戶公子,刀劍無眼,拳腳無情,你若是能主動和我走,也免了這紅袖坊的一場災(zāi)難。”
“抱歉了,燕小姐,估計(jì)這次是要你的紅袖坊受點(diǎn)損失了!若是以後有機(jī)會的話,我一定賠償!”
“賠償?shù)故遣挥媚懔耍羞@麼個大人,他怎麼也不好意思損了別人的財(cái)產(chǎn)而無動於衷的吧!你照顧好你自己就好了,我們這兒可是最怕見紅的,要是衝了我的生意,今生你就等著我去吃窮了你。”輕輕一句,已經(jīng)把損失記在了古川的頭上,含而不露的提醒古川也小心一點(diǎn),不要傷了她手下的人。
古川一凜,這女子不好對付,可既然被她的話趕到了這裡,也不好說什麼,“老闆娘,你放心,今兒要是傷了你的什麼東西,我日後一定加倍賠償。”
“那敢情好!有谷大人的這句話我就放心多了,正巧我這紅袖坊也失修多年了,那就偏勞谷大人了。”燕離眉開眼笑的說。
“這位,你也知道,到了這個份上,說什麼都晚了,既是你不想就這樣和谷某走,那咱們就分個高下好了。”
“好!”水戶慨然應(yīng)允。
谷川臉上的表情閃爍了一下,慢慢凝固成巖石一塊。
“你爲(wèi)什麼不能當(dāng)作是什麼也沒有看到,放我走!”動手在即,水戶忽然問出了這個問題。
“谷某職責(zé)在身,怎敢徇私。”谷川一愣,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問出這個問題,自己是官差,抓他是天經(jīng)地義的吧!
“怕是不這樣吧!” 輕輕一笑,“聽人說,‘千機(jī)公子’生得一顆七竅玲瓏心,光是剝?nèi)似さ姆ㄗ泳陀幸话倭惆朔N,什麼捐葫蘆,什麼猢猻倒脫衣,谷大人這麼盡心盡力,怕是回頭萬一出了什麼岔子,被慣上了失職的名義受某一種吧!”說著目光流動,在谷川身上比來比去。
谷川被他瞧得脊樑骨上冒起一陣涼氣,苦笑著說道:“這位,你既然知道厲害,又何必再負(fù)隅頑抗?你若這會兒痛快跟我走了,少受多少罪?”
水戶聞言,彷彿聽到了什麼好笑的故事,笑得更厲害了:“你當(dāng)我是三歲小孩子嗎,這會我若跟你走了,被剝皮拆骨的那個人,不成了我了嗎?”他笑了一陣兒,忽而彎下腰大聲的咳嗽起來,消瘦的肩膀不停地顫動著,好像寒風(fēng)中的枯葉。
谷川看了半天,不知道應(yīng)不應(yīng)該上去幫他一把,猶豫半晌,忽然水戶猛一擡頭,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連人帶匕首,飛蛾赴火般的直撲向谷川。
谷川促不及防,側(cè)身閃過,一招“橫掃千軍”,掌風(fēng)凌烈,打向水戶胸前大穴,“你耍詐!”
“谷大人,你是在是太忠厚了,你這樣的性子是在是不適合在官場中混。聽我的勸,趁早離開。”水戶避也不避,一邊說著,一邊反手將匕首直直刺來,這一下固然會被刺中,但自己恐怕也會被對方一掌打得胸骨齊斷。谷川低低叫一聲,忙硬生生撤掌退後。
水戶哪容他喘氣,身子又貍貓般的撲上來,匕首反跟在身後谷川伸手抵擋,水戶卻理也不理,匕首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直刺谷川雙眼,谷川慌忙又閃過,身形晃動,退出幾步之外。
這次谷川先發(fā)制人,身形滴溜溜轉(zhuǎn)動,忽然繞到水戶背後,左手疾如流星般,一把抱住他的身子,右手變化成“虎爪手”,鎖向水戶的咽喉。豈料水戶卻順著谷川一拉之勢,身子一靠,匕首便緊貼著腰間向後刺去。
谷川大驚,忙伸手放手一推水戶,自己身形飄動,向後退了數(shù)尺,方凝神停步。水戶向前踉蹌幾步,險(xiǎn)些摔倒,腰間的衣衫卻已被自己手中的匕首劃破,滲出殷紅的血痕,彷彿一朵慢慢漾開花瓣的紅蓮。‘
這下子嚇得紅袖坊的花娘們花容失色,驚聲尖叫起來。燕離的眉頭也漸漸皺了起來,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水戶似乎是受傷不淺,身形頗爲(wèi)不靈活,“混蛋,受了傷也不說。”
古川看看水戶,目光中突然迸濺出一絲火花:“螻蟻尚且惜命,何況人乎?你撲身上前的第一招,叫做‘天地’,第二招叫 ‘人鬼’,都是和敵人兩敗俱傷、同歸於盡的招數(shù);而第三招尤爲(wèi)慘烈,叫做‘玉碎’,取寧爲(wèi)玉碎,不爲(wèi)瓦全的意思,原本是以利劍穿過自己的小腹,再刺入緊貼背後的敵人的腹部;但你手中沒有長劍,只有匕首,這才改成緊貼腰間刺向身後。也幸得如此,否則我們兩個人早就腹部洞穿、玉石俱焚了。我說的對不對,不過,這樣我也肯定了你的身份,‘神鬼難纏’水戶水公子,谷某失禮了。”
“不錯,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你最好在這次殺了我,否則我一定會像厲鬼一樣纏著你,不死不休。”水戶傲然答道。
“可惜,這回我接到的命令是要生擒你回去,你這個願望恐怕是要落空了,不過,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受了傷,而且,絕對比你表現(xiàn)出來的要嚴(yán)重,你還要繼續(xù)嗎?”
除非你殺了我!水戶的眼中明白透露著如此的意思。
“也罷!”古川長嘆了一聲,傖一聲抽出了一直未用的寶劍,輕輕一點(diǎn),劍尖頓時化爲(wèi)萬道寒星閃爍,顫動不已
“我知你的心意,與其回去受辱,不如——谷某這次拼著受責(zé)罰,用這‘幻影’送你一程。”
在這短短的時間,水戶的臉色變的慘白無比,嘴脣也有些發(fā)青,不過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謝你的好意,或許我還有一線的希望。”水戶強(qiáng)力振作起精神。
“那我就不客氣了。”舉起長劍,輕輕揮動,那劍光就在空中化成一道青虹,忽而如蕭蕭而下的無邊落木,忽而如條條上下翻飛的游龍,忽而如后羿射日拉滿神弓,忽而是幽冥路上神鬼當(dāng)哭。就在這詭秘難測的劍影籠罩中,水戶彷彿陷入重圍的巨螯,舉步唯艱,每一道長虹劃過,身上的鮮血就如同噴泉一般的涌出。
眼看水戶的身形越來越遲鈍,漸漸被逼到牆角無路可退,衆(zhòng)人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邊上,古川忽然一滯身形,飄身撤步,那令人窒息的刀光劍影便頓時如泥牛入海、銷聲匿跡。剎那間,衆(zhòng)人只覺得彷彿烏雲(yún)散去,皎潔的月光透了出來,大地一片澄明。
“最後問一句,你真的不願和我回去!”
水戶哼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我成全你!“手中的寶劍微一用力。
燕離用扇子遮住了眼睛,不忍再看下面血流的場面。等了半晌,才懷著壯士斷腕的心情睜開了眼睛,沒有想像中的血腥,可以說,什麼也沒有發(fā)生,衆(zhòng)人呆若木雞,愣愣地看著場中戲劇性的畫面,古川與水戶的中間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青衣人,那人斜斜地插在他們的中間,而古川寶劍的劍尖則握在那個人的手中。
空氣靜的可怕,喘氣的聲音也沒有,古川就那麼定在了原地。
“爲(wèi)什麼不殺了我?”水戶一直在等著那冰冷的劍鋒刺入脖子的感覺,卻是怎麼也等不到,睜開眼睛,看見古川呆立在那裡,不動也不撤,有些不耐煩,自己站了起來,“你不動我可要動了。”
刀刃上還沾了一些凝固了的血跡,閃爍出冰冷的光芒,匕首逼在了他的脖頸,古川還是呆呆的,彷彿已經(jīng)失了心神。
屋裡半響都沒有人說話,寂靜之中除了各人的輕微呼吸聲之外,只聽得水珠澆注在窗櫺上,彷彿春蠶咀嚼桑葉一般沙沙作響。雨好像漸漸小了。
幾番欲用力,終還是下不了手,嗤一聲,一把沾著血跡的匕首深深插在牆板上,“你走吧!”
“你不殺他?”青衣人看了他一眼。
“讓他走吧!忘了這段就好了!”水戶低低地聲音說著。
古川從迷惘中醒了過來,轉(zhuǎn)身就走,什麼也沒有說,也沒有看周圍的人,就好像是什麼人也沒有看到似的。
到了外面,揮手,包圍屋子的衆(zhòng)人霎時間如來的時候一樣無聲無息的消失了,燕離這時才重重地喘了一口氣,走了上來,“移魂大法果然是名不虛傳,只是,他們——”
“你放心,他們的記憶我全消了。”
“那就好!”這時才似乎想起了水戶,撇了他一眼,伸腳踢了踢,“喂。活著沒,活著的就吭一聲,要不我一張破席捲了就扔了。”
“咳咳,不用這麼狠吧!”水戶咳了兩聲,苦笑著,聽出了她狠言下的關(guān)心。
“誰讓你受了傷還要逞能的,這次先放過你,下次要是還這麼的,我第一個把你趕出去。來人,扶水戶公子進(jìn)去休息。”幾個小婢過來,半扶半抱的把水戶弄走了。
燕離也想隨後離開,青衣人擋在了她的面前,什麼也沒有說。
“你真的那麼想見‘紫杉藥釵’?”
男人的眼中露出了堅(jiān)定的表示。
“好,看在你這次幫了我忙的份上,我破例讓你見她,希望你不要後悔。”
不久,四周重新寂靜下來。窗外的雨,也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夕陽斜照,淡淡的金色灑進(jìn)空蕩的閣子間。
緋紅色的八仙桌上,一雙漂亮的手?jǐn)R在上面,指尖略呈玫紅色,肌膚是透了明的白,水滑細(xì)長的手指緩緩的舒展開來,彷彿午夜裡含香綻放的蘭花,花心中間,是一張薄薄的字片。
“‘追風(fēng)無形’古川在紅袖坊本已經(jīng)是穩(wěn)操勝券,不知爲(wèi)何最後一言不發(fā)撤走了所有的人。
另:盜寶之人查證是‘神鬼難纏’水戶,另有紅袖坊老闆娘和一個不之名的人物都有合謀的嫌疑。”
“公子……”,身形高大強(qiáng)壯的男子,必恭必敬的垂手站立一旁,此人身穿一襲青衫,腰間佩著長劍,衣衫下襬,繡著一條騰飛在天的青龍。他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坐在桌旁的少年。
那少年身著淡墨色錦袍,一張精緻的瓜子臉,白的彷彿一點(diǎn)血色都沒有,偏偏眉心間一點(diǎn)紅痣,吞吐掩映,嫵媚中隱隱藏了幾分殺氣。
“水戶,燕離,不知名的人物,想不到還都是一些出名的大人物,看來這回我還得親自出馬了,夜,你通知下去,讓咱們的人做好準(zhǔn)備。”
“屬下遵命。”青衣男子彎腰行禮。
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捲起一地黃葉,片片如斷了翅膀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