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族早已在城內佈置好了一所院子,供貴客們歇息。赫連月一行人早已是精神疲憊不堪,大夥兒顧不上吃飯,累得沾牀就睡。
“爹,女兒有件事情想問你,你必須跟我說實話!”心事重重的赫連月怎麼睡得著,她滿腦子的疑問,而且,更是不能讓蟬兒白白的枉死。
等大夥兒都睡了,赫連月把快要睡著的赫連威給拖了出來,神情語態相當嚴肅的質問。
赫連威的瞌睡蟲一下子就醒了,“月兒,什麼事啊?”
“爹,你認識國師嗎?”赫連月開門見山的問,儘管他僞裝的再好,疑心既已種下,自然是有跡可循的。
“月兒說的可是剛纔雲族人提到的南疆國師?你爹我是西陵人,怎麼可能會認識呢!”赫連威忽悠的本事自是不用說,否則十幾年來,他如何沉得住氣,一點口風都不露。
“爹,你繼續裝,接著演?”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與國師的談話,赫連月從來不會疑心到他身上。
最起碼赫連威是目前最瞭解國師的人。
“怎麼跟爹說話的,沒大沒小!”鬍子一撇,惱羞成怒。
“爹,你知道我在江南的時候,國師差點殺了我,他跟你和我娘是有深仇大恨的。出發前,他來找過你對嗎?迷霧森林一行,我們死傷那麼多人,幕後主使就是國師,此人與女兒不同戴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你若是知道內情,就不要遮遮掩掩,這樣纔不會讓那麼多的人白白枉死……”
赫連月從來沒有如此急切的想除掉一個人,而想要除掉一個人,必須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赫連威聽得是驚心動魄,閨女的眼神太犀利了,他簡直是避無可避。
只見他側過身,雙手負於背後,眼神不知是喜是悲,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也罷,今天我就把事情的原原本本都告訴你,事情要從那年我剛滿二十歲的時候說起,我住在……”
“爹,長話短說,不,撿重要的說好嗎?”老傢伙嘮叨的毛病是跟清霧師叔學的嗎,真是的!
“你娘是雲族人口中的聖女,她叫雲柔。從她出現在西陵的那一刻,我的心便被她給擄獲了,像你娘這般美麗聰慧又帶著些許不諳世事的單純女子,喜歡她的人自然不在少數,國師也是其中一個,不過,最後你娘還是在衆多追求者中選了你爹我,並且生下了你,國師因愛生恨,他想殺你,他更想殺我。”
“天有不測風雲,誰會知道你娘生你的時候,因你的個頭太大而難產,當時,我真的以爲她已經死了……那麼多年我一直心如止水,誰知道時隔十幾年,也就是你看見的那天晚上他突然找到了我……”
王后爲了換取從蘭卿手裡活命的契機,她告訴國師,雲柔當年只是假死,雲族有一個秘術救活雲柔,與赫連月有關。國師與赫連威深愛雲柔,能夠救活她,原本勢同水火的兩人默契般的達成了心照不宣的協議。
“國師的話能信嗎?”
“這一點他不會騙我。”
“所以在迷霧森林裡出手的也是他?”
“月兒,爹真沒看清楚,按理說我跟他是有約定的,他不會殺我。”
赫連月分析道:“很明顯,他讓你把我騙到南疆,所以你就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
國師爲何在京城的時候遲遲不動手,自然是忌憚蘭卿。
赫連威恍然大悟過後,神情怔忡,犯起了嘀咕:“月兒,接下來咱們怎麼辦?還去不去雲族?”
關鍵是,他們現在不知道王后在雲族扮演的是什麼身份,雲族的人個個蒙著面紗,她又與國師勾結,敵在暗,我在明,實在是太危險了。
“爹,要不然我們還是緩一緩,等蘭卿來了,再作打算。反正娘已經假死了十六年,不差這一時半會兒,我們貿然行事,只怕會適得其反。”赫連月沉吟了片刻,鎮定的分析道。
赫連威眸子低垂著,不語。
赫連月心道,老頭子等了十六年,心情肯定迫切。
“什麼味道?”
一股燒焦的煙味傳來,父女二人瞥見窗外菸霧騰騰,腦中警鈴大作!
“不好了,著火了!”
“……”
一時間火光煙霧四起,熟睡的衆人瞌睡蟲全消,慌不擇路的套上衣服,就往院子門外跑去。
赫連月一腳踹開了燒著的木門,拽了赫連威就往外跑,誰想,外面的狀況豈止是混亂,四面八方,火勢夾雜著狂風熊熊燃燒,呈包抄之勢,整個院子如人間煉獄一般,炙烤著毫不知情的衆人。
“雲族的女人不見了!”
一語出激起千層浪,赫連月艱難地睜開眼,果然不見那五人。糟了,他們全都中計了,那個叫雲棲的死女人就算不是王后,估計也是她的同夥!
單純的著火威力不可能如此強大,居然竄上了四五丈的高度,分明是有人在其中加了易燃之物,他們個個都上當了!
依琳,林中黛等幾個女流之輩以及肺活量不怎麼好的赫連月,嗆得眼淚鼻涕一大把,辨不清方向,肺裡更是難受的緊。
情況越來越混亂,二十幾個人像是下了鍋的蝦米,到處亂竄,
赫連威早就跟她分散開了。
這種關鍵時刻,自然是有人站出來主持大局的。
南宮敖挺身而出,用渾厚有力的聲音說道:“大家先不要急,西北方向有一個缺口,老夫先上去開路。”
南宮敖率先飛身踏入了火勢較爲薄弱的西北方向,險險立於院牆之上,他毫不猶豫地脫下外袍,撲滅了腳下的一部分火焰。
“大家快上來。”緊接著,他喊道。
危難之中,大家心中自有一番感動,一個個爭先恐後用輕功攀上。
南宮無極,張起靈以及衆女紛紛魚貫而出,堪堪脫離了危險。
只見七八道身形在空中閃過,赫連月離開的時候,扭頭掃了一眼,火光煙霧中確實看不見人了。
衆人一一脫困,劫後餘生,落地的時候,早已是筋疲力盡,攤在地上動也不想動了,劇烈的呼吸喘氣。
大火越燒越烈,將周圍的一番天際印染成了火紅色,幾分慘烈。
“我爹呢?”緩了一口氣的赫連月驟然發現一個事實,瞳孔劇烈的收縮。
衆人聞言,相互環視了一圈,清點人數,果然並未見到赫連威。
該死,她爹不會武功,一定還在裡面!
赫連月狠狠地咒罵了自己,剛纔怎麼就犯渾了呢!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一個腳步輕點,旋身而上。
“赫連姑娘,你要幹什麼?”
“赫連姑娘,危險,快回來!”
“……”
剛剛反應過來的伍十七慢了一步,連連試圖拉住她的衣角,卻眼睜睜地看著她堅定的身影吞沒在火光之中。
伴隨著燃燒的滋滋聲,空氣中飄來了她似有若無而異常堅定的聲音:“我要去救我爹!”
南宮無極與張起靈心下微動,腳步踟躕著,她當真是不要命了麼!那麼大的火,回去救人,不是等於白白的送死。
“赫連姑娘,我來救你。”一根筋的伍十七隨即準備攀上,被近前的張起靈給抓住了胳膊,二人用僅存的力量僵持著。
“十七兄,不要衝動,在下剛剛沒能阻止赫連姑娘,現在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幹傻事!”張起靈理智的勸道,儘管他十分欣賞赫連月,卻做不到如伍十七這般義無反顧。
“可是,她在裡面,她會死的!”伍十七咆哮著,火光把他異常激動的臉映得通紅通紅,固執地一字一頓地道,“所以,不要攔著我!”
伍十七一把用力,掙脫了他的鉗制。
張起靈大驚失色,此人的意志力居然如此堅定,爲了赫連月,甚至將生死置之度外,只不過……天意弄人,癡心錯付,終究相逢太晚,這般憨直癡情的伍十七,若是赫連月早些遇到,或許會愛上他。
近前的衆人無一例外地聽到了伍十七的話,自慚形穢中充滿了對他的敬佩與不求回報的用情至深。
就連南宮無極亦被這呆頭鵝狠狠地刺激到了,原來他根本不曾真正地愛上赫連月,愛上一個人,生與死便無可猶豫。
就在此時,張起靈完全沒有料到,眼前突然出現一人,從背後偷襲了伍十七,一棍子打暈了他。
衝動的七尺男兒終於倒下了,厚重的身板轟然傾倒,昏迷前的那一刻他的眼中是沉痛的,不甘的,在無人看見的地方,落下了兩滴滾燙的眼淚。
依琳手中的棍子一鬆,滾落到了地上,咕嚕咕嚕轉了好幾個圈,方停止了下來。
衆人包括張起靈的心突然鬆開了,只見依琳滿臉歉意的問:“師兄,我做錯了嗎?”
“師妹,你……”張起靈聲聲嘆息,攔住伍十七是爲了保住他的性命,但也許,伍十七明知是救不回赫連月的,只是打算陪著,無論生死。
她做錯了麼,不盡然。
她做對了麼,亦不盡然。
院落中的火勢噼裡啪啦,竄上了一個新高度,吞噬了黑夜,把這一方天空裝扮的亮如白晝。
救火?算了吧,火焰伴隨著大風已經吞噬了大半個院子,杯水車薪,徒勞無功罷了!
“爹,你在哪裡?”
赫連月感覺渾身都熱,很熱,整個人像是要燒起來,嗓子難受的要冒煙,眼睛裡全是眼淚,疼得她刺啦刺啦的。該死的,赫連威到底在哪裡,爲什麼都不回答她!
這次真的要被他給害死了!
她成了本年度最悲慘的穿越女主,好不容易和男主冰釋前嫌,卻是無緣消受,福薄命淺。
“相公,對不起,我又衝動了。”
啞啞的聲音傳出,直到她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再也說不出話來。
兩騎飛快地奔馳著,馬蹄聲由遠及近,兩道風塵僕僕的身形,在不遠處停下,如皓月星辰般的人下馬,邁近。
“上官公子?”南宮敖一眼認出。
衆人如夢初醒,赫連月的夫君來了,那個淡雅飄逸出塵,武功高強卻又身中奇毒的男子上官蘭卿。
黑眸流轉,面容俊美,自有一股天生的淡漠疏離。眉宇間有一抹淡淡的倦意,被他此時犀利中夾雜著薄怒的眼神所掩蓋。
他的眸中出現一絲慌亂:她不在?她在哪裡
?心中狂肆地叫囂著。
該死的赫連威,故佈疑陣,害他浪費了許多時間。
一隻白色的狐貍不知從何處出來,允自攀上了他的肩頭。
“各位江湖朋友,不知道可有見過我家世子妃?”容九從側後方走出,抱拳問道。
沉默。
死一般的寂靜。
唯有大火燃燒的聲音未曾斷絕。
“她在裡面,上官蘭卿,你救不了她。”南宮無極挑眉,語氣頗酸,即便上官蘭卿是衆心捧月般出色的人物,他再神通廣大又怎麼樣,那麼大的火,即便現在進去救人又如何,那個女人肯定是死了。
他得不到的,毀了也罷,上官蘭卿同樣不能得到。
其餘衆人亦非常想知道,上官蘭卿有多麼在乎赫連月,最起碼要比伍十七那般不顧性命奮不顧身吧。
若做不到,他就根本沒有資格擁有她。
可是大家都錯了,從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緒,南宮無極的挑釁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經不起一絲的波瀾。
“主子,老奴……”容九一陣緊張,主子和世子妃好不容易纔安生,作爲他們這段感情的見證者以及守護者,他不希望也不允許他們之間再出狀況。
未等他話說完,就被蘭卿打斷。
“容九,去打一桶水來。”他只是用極淺極淡的聲音說道,自有一股不容置否的堅韌,古井無波的眼眸中倒映著熊熊燃燒的火焰,平靜的外表無法掩飾心中的胸潮澎湃。
“是。”
小狐貍,每一次,他好像總是晚了一步。
該死的,若是小狐貍有什麼意外,赫連威,國師,雲族……所有的人都爲她陪葬吧!
一瞬間,他的眼神變得幽暗無比,眸底殺氣盡顯,似地獄閻羅一般,氣勢灼人。
衆人不寒而慄,上官蘭卿怎麼會變得如此可怕,像是要吃人似的。
片刻,容九提著一桶冷水返回。
只見上官蘭卿允自解下了身上的斗篷披風,用冷水打溼,浸潤,然後再度披上,冰冷的水珠不斷地滾落。
他要幹什麼?
他要衝進去麼?
結果顯而易見。
墨色的身形踢開燃燒著的大門,毫不猶豫地衝了進去。
容九知道,主子要做的任何事情,他阻止不了,亦無法阻止。他靜靜地站著,瞳孔深處,一抹無聲的悶痛。
衆人不由得喟嘆了一聲,肅然起敬。
同樣是救人,相對而言,伍十七實在是太沖動了。最起碼動動腦子,盲目而爲非但救不了人,反而連自己的性命都搭上了。
上官蘭卿的心智,聰穎無人能及,在如此千鈞一髮的關頭,他依舊能夠擁有清醒的頭腦,冷靜的思維,令人心生佩服!
當事人蘭卿壓根兒不知道也無所謂旁人怎麼看,實際上,恰恰相反,他快要瘋了,天知道他是怎樣壓下那顆躁動不安的心!
那天,據張起靈南宮敖等人回憶,這位淡雅高潔的安王世子上官蘭卿,整整在裡面找了兩個時辰,其中,他出來換過兩次浸溼的斗篷,每一次換出來的已然殘破不堪,包括他身上,亦是一團狼狽。
那又如何?
他渾然未覺。
……
容九不禁老淚縱橫,劃過臉上的刀疤,目光卻變得柔軟起來。他活了大半輩子,就屬今年流過的眼淚最多了,鐵漢眼巴巴地變成了多愁善感的老頭。
其實,衆人心中再清楚不過,赫連月父女兇多吉少,在大火中,怕是連屍骨都不存。
蘭卿此番註定空手而回。
天矇矇亮的時候,灰不溜秋的碳人再一次從早已破損被火蛇吞噬的大門中走出來。
可,他筆直的身形猝不及防地倒下,像是有千斤般的沉重。
“主子!”
容九眼神刷地漸變,快速地抱住蘭卿。
他已精疲力竭地昏過去了。
……
再度甦醒的時候,在蘭卿面前的是容九愁雲慘淡的面孔,火早已熄滅了,濃重的煙味燒焦味,木頭的嘶嘶聲,無孔不入。
蘭卿劇烈地瞌睡著,眼神卻出奇的平靜,他一開口,便覺得嗓子乾涸嘶啞無比。
“主子,喝點水吧。”容九餵了他一些水。
到了嘴邊,脣瓣卻始終不肯張開。
容九發現,蘭卿是在耍小性子,他的外表看起來越是平靜,證明他越是不尋常。
“世子妃還活著,我們找了很久,沒有發現她的屍骨。”
他瞥了容九一眼,眼眸坦蕩,確實沒有撒謊的成分,一顆心方落了地,復又閉上眼去。
“主子,你怎麼了?”容九焦急道,深怕蘭卿受了他還沒有發覺到的內傷。
事實證明,他多慮了。
“我累了,休息一下。”從他的脣瓣裡發出沙啞乾澀的音節,帶著幾分如釋重負的尾音。
容九忽然笑了,發自內心的,想笑。
路人見到這個滿臉刀疤鬍鬚,灰頭土臉的中年男子,只覺臉上的笑容近乎滑稽而猙獰可怖,他絲毫未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