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潔的記憶中,一直有一場沒有燃盡的火刑
在神聖的大教堂外,一場火刑正在執行。火焰順著柴火攀爬,狂烈而憤怒的攀沿上每個人的身軀,火焰從腳指尖開始舔舐,隨後,順著人類的身體繼續攀爬,直通向天空。將天也燃燒至血色。人類的身體被火焰吞噬時,發出“劈啪劈啪”的聲音,火焰掠過的地方,血肉焚燒的氣息,一陣酸腐臭散發在空中,慘叫聲不絕於耳。圍觀的人面面相覷,無人敢站出來。若是不小心說錯話,必然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安潔無法忘記從外面飄進來的焦味,而繼承了她記憶的蘇曜也無法忘記。
注意到蘇曜的失神,弗克阿諾斯又輕言細語道
“安潔,雖然我知道你對那個地方有恐懼,但我現在是在救你啊。”弗克阿諾斯將手輕放在蘇曜的肩頭,但蘇曜卻覺得那雙大手似要捏斷它一般。況且蘇曜的直覺告訴她,眼前的人並不可信,但是現在除了選擇他,遵守他定下的規則,似乎別無他法
見蘇曜默認,弗克阿諾斯繼續說道
“畢竟你是被判定爲有罪才進入罪人之塔的,你知道爲什麼只有你一個人沒有受到酷刑嗎?那是因爲我一直在暗地裡幫助你。我一直都知道安潔你是個可憐的孩子,不僅身世可憐還被人誣陷...雖然想幫你,不過太明目張膽可不行。不久前,選拔「守護者」的工作開始了,所以我打算借這次機會救你出來...”
甜美的謊言、溫柔的話語、罪人之塔的頂端與樓下的那些世界卻是天壤之別。一切對蘇曜都宛如一場光怪陸離的幻象,另她不知所措...
“...爲什麼,爲什麼幫我?”雖然覺得問這個問題很傻,但蘇曜還是問出口了
弗克阿諾斯一愣,隨即忍不住嗤笑出聲。
“因爲你是我的侄女啊”
隨即,那雙大手撫摸上了銀白的髮絲,如同在撫摸寵愛的玩物。
“只是讓你去那裡做修女而已,相信一定會比這裡好吧?用不著急著給我答案,現在起會有很多時間給你慢慢思考的...”
蘇曜沉默了,因爲事情來的太突然也太奇怪。而弗克阿諾斯也是猜到了這樣一點,爲了不讓蘇曜抗拒自己,這才決定將此事暫緩。
他拍打著雙手,傳喚門外的人進來。
開門的紅髮少年簇擁著眉頭,似乎很不情願這樣的差使。他身材勻稱,容貌俊美,如果不蹙著眉頭肯定更加好看。
“這是我最好的護衛以及朋友:里昂。由他帶你去暫住的房間。可以的話,安潔,我希望等待的時間不要太長”
明知分神是不好的習慣,但在里昂看向蘇曜的那一刻,彷彿是誰詠唱了凝固的石化魔法另他失了神。而在蘇曜與里昂的視線交疊的那一刻,兩人都不由自主的陷入了與彼此的凝望。彷彿是記憶起什麼重要的事。
里昂雙純紅色的眼睛掀起了安潔的記憶,再次淹沒了蘇曜......
幾年前,在佩雷納家的廚房裡,矮小的小孩坐在燃燒的竈爐前投放著柴火。火舌像是要將她吞噬一樣瘋狂的向外掙扎,而安潔則耐著火焰的高溫不斷的吹送著氧氣,讓火焰更加放肆的燃燒。即便努力的工作,所有人都要在她細緻的工作上進行更多挑剔,以此減少她的食物和休息時間。
這樣的欺負在佩雷納公府已經成爲了一種沉默的規則,誰欺負的越厲害,得到的賞賜就越多。因此安潔已經連續兩天兩夜沒有閤眼休息了,可她還有一堆衣服要洗。
因爲是歌奴,不僅要完成奴隸應該做的家務,還要在主人的要求下在各類場合爲其助興。有人甚至以歌奴的歌聲做賭注,要她們在現場即興演唱。誰要是唱的不夠美妙,她的主人就要當場羞辱她或者殺掉。
疲憊不堪的安潔實在太累了,她需要休息。見四下無人,便躺進秸稈堆中呼呼大睡起來。本來這樣的偷懶在奴隸之中也是常有的,但安潔本身就是異於他們的存在,又是領主卡爾波特的女兒。所有的奴隸都對卡爾波特充滿怨恨卻不敢表現,更是把安潔當做撒氣的對象。這天正好被其中一位下僕看到。
這時的安潔纔剛剛開始到奴隸羣中生活,雖然穿著很樸素但逐漸成熟的臉上卻有了母親昔日的風采。那僕人的身份也不比安潔高貴多少,但看到其他僕人在休息自己卻還要忙碌心頭便掠過不快。再加上平常卡爾波特不敢與妻子較勁,只能把脾氣撒在僕人身上,這時的男僕心中已經累積了許多不快,他正在找尋一個可以狠狠報復伯爵的機會。而現在似乎正是一個絕妙的時機。
安潔突然醒了,因爲感受到一股翻騰的氣流涌向自己,夾雜著憤怒與私慾。出於本能,安潔抗拒著掙扎醒來,但時機卻太巧,正是男僕解開她上衣領的時候。
安潔自小被母親帶大,禮數教養全都是東國的一套。於是雙方撕扯起來,那男僕本以爲可以撿個便宜,可現在情況卻複雜起來,如果安潔反咬一口,別說失掉工作,恐怕連性命也...顧不得後果,男僕急躁的扇了安潔一巴掌,隨後突然站起,不斷的朝安潔身上踢去,似乎是想把這瘦小的身軀踩成肉泥,然後丟入鍋爐之中...但他心慌意亂之際卻沒有察覺兩個潛入伯爵家的不速之客。
安潔被一陣拳打腳踢打的毫無反擊之力,只是模糊的看到有兩個陌生人闖入了房間。爲了求生,她還是伸出手,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向他們發出了求救...隨後,安潔只感到臉上一熱,那陣暴風一般的打擊便消失無蹤。
秸稈堆中的安潔緩緩爬起,眼前模糊的景象突然清晰起來。那兩人闖入者的臉上、身上滿是血污,但是看他們的打扮似乎比安潔還要落魄。而其中的男孩則死死的咬住那個比他高出幾個頭的僕人,讓咽喉的血液不斷流入口中。而另一個闖入者則是男孩的妹妹
“哥哥,你別吸那麼快,留點給我”
他們身手敏捷行事兇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普通的兄妹。安潔愣愣的站在那裡聽他們撕咬男僕的血肉,耳邊傳來的是血液流盡的乾涸聲。或許因爲他們沐浴著鮮血,所以看其來他們的毛髮也是鮮紅的一般。直到那男僕化作塵埃兩人才吃飽喝足,這時他們纔回過頭來看安潔
“哥哥,這個小孩怎麼辦?”個頭矮小的妹妹指著安潔,用看食物一般的眼光在打量。詢問哥哥的意見不過是希望有人認同自己的想法。而做哥哥的少年則看了一眼顫抖的安潔,然後搖頭“走吧,我們還要去找吃的”之後便牽起妹妹的走,彷彿要立刻消失一樣。
安潔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卻在他們離開前上前道“請問...我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很感謝、感謝你們救了我...”已經長時間沒和別人正常對話的安潔,如此連感謝的話都說的斷斷續續。妹妹過過頭來瞪著安潔,狠狠道“你不怕我們嗎?我們可是吸血鬼!”妹妹嘲笑而戲謔的言辭讓那些話聽起來一點也不真實。而且就在她說我們是吸血鬼時,哥哥的臉色明顯蒼白了下去。安潔可不是傻瓜,雖然她聽說過許多關於鬼怪的事,但吸血鬼怎麼會在大白天出現?他們會燒成灰的。一定是那個妹妹討厭自己,不希望自己多管閒事才說出這樣的話。可安潔是真的想報答他們兩個的恩情
“騙人不好,吸血鬼在白天會化成灰的”聽安潔說出這番話,兩人皆是一驚。但妹妹卻甩開了哥哥的手,徑直走到安潔面前雙手叉腰“我們就是吸血鬼!剛纔我和哥哥救了你,那麼我們現在要吸你的血,你給麼?!”安潔從未想過對方會突然提出這樣古怪的要求,一想起之前的景象,雖然感到一陣顫慄,卻還是上前一步
“你、你們咬吧!”安潔緊緊的握住雙手十指緊扣,像祈禱一樣的放在胸口,生怕他們撕咬的時候自己會疼。在佩雷納公府,安潔的性命也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這次被別人救了,那麼下次呢?誰又能來救她?說不定還要吃更多的苦...安潔自暴自棄的想,自己這樣死了好歹回報了人家救自己的恩情。恩德兩不相欠也是她母親傳授給她的美德之一。
誰料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反是那女孩哈哈大笑起來“哥哥,哥哥!你看呀,我們遇到了個奇怪的小孩!”雖然這麼說,但在安潔看來,眼前的兩人才是奇怪。“我是雅莉蓮,這是我哥哥”與雅莉蓮一樣的紅髮少年看向安潔,許久才道“...里昂”
對安潔來說,從未想過會遇到這樣一對兄妹。據說他們的祖輩遭遇了魔鬼,被施下了奇怪的詛咒。隨著他們長大,十八歲時會變成吸血鬼。這個過程是很緩慢的,他們不僅要忍受身體變異的痛苦,還要掙扎在人性與吸血鬼的嗜血之間。一年前一場大火焚去了他們的家園,之後瘟疫肆行。他們是多虧了詛咒才倖免於難的,但兩個孤兒在這樣的世界又能怎麼活?
意外的是,身體逐漸變異的他們擁有了像吸血鬼一樣靈巧的身手,以偷竊領主家的財產去換取人類的食物。但是隨著年齡的增加,他們越來越不能控制自己了。而救下安潔則是一個巧合。三人的關係在不知不覺中緩慢穩固起來,安潔白天把他們置放在閣樓,那裡長期黑暗也沒有人去。到了半夜,兄妹二人就出去覓食一番。像對付男僕那樣吸乾血是很少有的,實在忍不住的時候他們就去廚房偷些禽類的血來止渴。爲此,他們也時常拿些珠寶衣服給安潔。
雖然有時候女孩總是露出一臉兇相說要把安潔吃掉,可她卻一直沒那麼做。而哥哥的里昂則表現的很沉默,似乎在想什麼事一樣。奇妙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安潔被陷害,關進教堂爲止。在分別前,兄妹二人都向安潔做了保證“我們會來救你的,安潔!”
在安潔被判爲有罪後,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氣。爲各自的理由與利益。在決定把她關押到罪人之塔前,安潔被關進了教堂最深處的牢房。誰知道富麗輝煌的大教堂之下,竟會藏著這樣一個骯髒潮溼的地牢。老鼠們聚集在這裡竊竊私語,對安潔這個突然的闖入者感到不滿。
那個孩子根本還未來得及察覺到底發生了什麼,便被送到了這裡。罪人不配擁有食物與衣物,穿著單薄的安潔就那麼坐在潮溼的草堆上,嗅到四處傳來的血腥味。耳邊盤旋幽蕩著不知道誰人的呼喊,像是徘徊在教堂最底谷的幽靈在吶喊...
在安潔失意的時候,有一股熟悉的氣息夾雜在溼氣與幽靈的咆哮中撲面而來。那是她最熟悉不過的兩股氣息。
黑暗中倒映著純紅色的眼睛,連最純正的紅鑽石都無法比擬的純淨。兩雙眼睛就在黑暗中打量著安潔,如第一次見面時一般。
如今他們遵守約定來到了教堂...雅莉蓮已經長大了些,性子裡多出許多灑脫。而里昂也逐漸變的英俊起來,只是多了幾分哀愁。來不及敘舊,三人匆匆忙忙的試圖衝破大門逃走。可那畢竟是教堂,充滿了十字架與聖水的教會。又是請專門的聖騎士來押解護送安潔去罪人塔,兩人揪鬥許久未果並且身受重傷。特別是里昂,被寫滿了聖經的長劍刺穿了身體,鮮血飛濺了安潔一身......那次的脫逃毫無疑問的失敗了,離開前,他們仍如當初那般信誓旦旦“安潔,我和哥哥會再來救你”這次說話的是雅莉蓮,眼裡寫滿了前所未有的冷靜與鎮定。
安潔朝他們微笑,一遍遍的說別來了。可是雅莉蓮卻固執的也在重複那句話“等我們!安潔!!等我們!”或許正因爲這句誓言,安潔才能撐到罪人塔,熬過了一年又一年。直到蘇曜出現...
現在,蘇曜繼承了安潔的回憶。她詫異的看向門外的劍士。刺眼的紅髮,如寶石一般閃耀的眼眸。一切都沒有變,可爲什麼里昂不再認識自己了呢?
突然有一點從蘇曜腦海中閃過,里昂受了重傷,他們吸血鬼一般的體質不知道能否讓里昂逃過一劫。是不是他們兄妹又遭遇了什麼?而且算算時間,現在的里昂應該早就超過十八歲了,可是爲什麼他還能繼續在陽光下行走,他的詛咒解除了麼?那麼他妹妹呢?爲什麼沒有和他在一起?
各式各樣的想法在蘇曜腦海中形成,卻又無法得到解答。只能直勾勾的看向冷眼旁觀的里昂。
見他們兩人凝望許久,弗克阿諾斯不得不打斷他們的互視
“里昂,別嚇壞我們的小朋友。”
如此,蘇曜才從記憶中逃脫,戀戀不捨的收起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