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後一晃半個月過去了,王城中依舊如往日一般喧鬧繁華,絲毫瞧不出會發生什麼大事的徵兆,而在遠離喧囂的城郊,藍天白雲下偌大的練兵場上一白衣寬袍的人懶散的背靠於大大的紅木椅被,擡首望向萬里蒼穹,愜意的秋風習習吹來,牽動著洋洋灑灑披散下來的墨絲起伏不定。
本是一幅極其淡雅好看的水墨畫,卻因畫中人一個極不雅的小動作而大大失了美感。不知何時到來的上木一身玄黑鎧甲在明媚的陽光下閃著不相稱的寒光,隨同上木前來的還有一名男子,只瞧他可愛的娃娃臉上眼角一陣抽搐。
“咳咳…”上木擡起本按於刀柄上的手,揉了揉發痛的鬢角,這哪裡是個做將軍的人該有的姿態,懶散、隨意、毫無威嚴,毫無風度,毫無魄力,毫無軍紀,毫無大將之風,這便是少帝選中之人?這便是事關國家安危的兵權擁有者?這便是助少帝奪權除逆的希望?騙人的吧!?
“啊,已經來了啊!上木美人,本少真不得不佩服你的辦事效率啊!”蘭少直起已有些酸意的脖子,一隻墨汁已乾透的毛筆自本是高高撅起的嘴脣上滑落下來,而後準確無誤的掉落在擱筆的筆擱上,言罷,眸子一轉,落於上木身側的娃娃臉上,清雅笑言:“嘿,好些時日未見,小美人可還記得你良人我?”
一陣沉默…眼角的肌肉繃得不能再緊了,娃娃臉心裡暗自嘀咕:天下之大,怎偏偏就遇見他了?想來也怪,以他這脾性怎給他混出了個將軍來了?還真是人不可貌相,不過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有過人之處…
“下臣刑部省谷無彥參見將軍。”谷無彥上前一步,剛欲單膝跪地行禮,卻不想別一條纖細的胳膊給輕巧的頂了回去。
“小美人你瘦了,莫不是太過牽掛於我?”胳膊的主人拂了拂寬大的袖袍,擺出一臉歉疚疼惜的表情,立於一側的上木瞧了一眼沒個正形的蘭少,心裡越發替少帝擔憂。
谷無彥嘴角一抽,暗道:很好抽完眼角抽嘴巴,他這是幹嘛來了,來鍛鍊臉部肌肉的嗎?早曉得這蘭將軍是他,捆了他也不來。
“對了,當日你可曾自那三人口中問出個什麼來?”蘭少突然想起當時鬧得人心惶惶的少女殘殺案:“幕後主謀可查出來了?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那件事……”谷無彥面色凝結,想起那日躺在湖心亭內的三個屍首分離的屍體,緩了緩回道:“在下無能,那起兇殺案已隨著那三人之死而不了了知了!”
“死了?”
“嗯!”谷無彥頷首,續道:“那日清晨接到你的消息後,在下即刻出發趕至湖心亭時,卻發現他們已死了三個時辰了!”
有人破了束靈陣!蘭少心中一沉,暗暗思付了一番,想來那幕後之人定是精通奇門異術。
“從今個兒起,你就到本將軍這來當值。”蘭少大袖一揮,重新坐回紅木椅上正色言道:“左副將可有異議?”
“啊?”谷無彥顯然還未從當日的憤怒中回過神來。
恩,這纔是個將軍該有的氣勢嘛,上木暗自點了點頭。
“如此一來,小美人你便可日夜得見你良人我,就不必受那相思苦了。”蘭少脣角一揚,明眸皓齒,分外好看。
上木脣角一絲尚未成形的笑容生生的被這句話給噎了
回去,而谷無彥這次並未在意蘭少口中之言,只因那眸光太過悠遠,太過飄渺,好似透過他說給他心中之人,而這句話正是說給那人聽的吧…
“奇怪,這練兵場上怎不見一個士兵?”上木掃視了一下四周,四周空蕩蕩,各式各樣的兵器原封不動的被擱置在鐵架子上:“這人都跑哪去了,如此懈怠,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本將軍放了他們三天假。”蘭少慢悠悠的言道。
“什麼?我沒聽錯吧?蘭將軍你是瘋了嗎?”上木暴喝一聲,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氣定神閒的蘭少:“現如今朝中動盪不安,外加邑國虎視眈眈,這若發生什麼事,你如何在千鈞一髮之際召集回這十八萬兵馬?如何能護吾主國泰民安?
“誠然,但你所言並未發生。”蘭少起身,徐徐踱了幾步,轉身望向暴跳如雷的上木,眸光深邃。
“若發生了,那一切都晚了。”上木冷哼一聲,搭在刀柄上的手,微微顫抖:“怕是到時你一死謝罪也逃不出千古罵名!”
蘭少雙眸沉靜,靜的看不出一絲波瀾,此時校場上的氣氛頗有些尷尬,谷無彥看看上木,又看看蘭少,不知該說些什麼,確實,依他看來蘭少所爲太不合情理了,十八萬大軍集體休息?這不等於把自己捆了,而後跑到敵人面前,遞上刀,高聲叫道‘快來殺我吧’,想想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做出這麼莽撞危險之事,不過,轉念一想蘭少如此聰慧之人不該做出這麼蠢的事吧?這其中定有什麼緣由。
“太過平和了也太過純淨…”蘭少沉沉嘆道:“那一雙雙眸子…不適合殘酷的戰場。若這三天裡真的發生了什麼,一切由本少一人承擔,即便是千古罵名,即便是搭上這條性命,本少對於今日的決定依舊無悔…”
谷無彥身子一顫,重新將目光定格於那抹瘦削單薄卻倔強挺立的身影之上,此時上木的火氣漸漸消了些,但擱於刀柄上的手依舊抓的緊緊的。
“武國太久太久沒打仗了,安定祥和的環境日益消弭了他們的銳氣,他們不知戰場的血流成河是如何驚心動魄,也不知屍骨成山是何等的觸目驚心,他們更不知他們即將奔赴的是戰場亦還是他們的墳墓,你說如此單純的他們一旦去了戰場將會是一幅什麼樣的光景?”蘭少側過身子,起伏不定的墨發拂過她隱有傷感的面龐,但稍縱即逝,在暖暖的陽光下顯得有些虛幻,當日谷無彥曾一度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如此灑脫之人竟也會悲天憫人?
上木氣息微微一窒,粗略算來武國已有三百年未曾打仗了,那些士兵們眼睛裡映出的是什麼,他倒未曾注意過,想想三年前自己曾奉先帝的旨意來巡視,剛好那天有兩隊的士兵對陣演練,不曾想在對峙過程中一士兵揮刀誤傷了對方,結果受傷的尚未反應過來,倒是那誤傷人的士兵望著滴落的鮮血,棄刀抱頭痛哭,那聲聲淒厲的嚎啕彷彿還歷歷在耳,當時自己還對此嗤之以鼻…經蘭少這一言,心中幡然大悟…
“那休息三天又能改變什麼?休息三天後就可以面不改色的上陣殺敵?”此時上木的火氣已被蘭少的那番話成功的給撲滅了,只是語氣依舊不太友善:“三天後依舊還是如此,什麼都改變不了。”
“這正是本少叫你二人來的原因。”蘭少脣角一揚,狡黠得像一隻滑狐貍:“三天後得靠
你們來改變那羣小羊羔,讓他們一個個成長爲一隻只足夠能捕殺獵物的披著羊皮的狼。”
不只是滑,還是一隻極漂亮的的狐貍,谷無彥暗暗糾正了下自己。
“當然,這十八萬兵馬最後能剩下十萬就不錯了。”陽光曉映,蘭少的神情頗有幾分天地之廣任我笑傲的灑脫,又有幾分漂然出塵的靈動:“畢竟除去那些老弱病殘,還有…這十八萬大軍裡究竟有多少人是向著少帝這一邊的…”
“蘭將軍儘管下令。”谷無彥經她一說,一種難言的興奮直衝頭腦,他早已對子夏王把持朝政、髯亂朝綱之事憤憤不平,但一己之力人單力薄又怎好與之抗爭,現如今蘭少言中之意十分明確,不由鬥志上昂,摩拳擦掌,頗有想好好大幹一番的樣子。
“不急,接下來有你二人忙的了。”蘭少擡首望向遠處連綿起伏的羣山清雅言道。
“我們暗中準備即可,何必要放他們三天休息?”上木顯然還是很在意蘭少這危險的決定。
“再讓他們以三天的單純和平和與重要的人好好見見吧,畢竟…他們將遺失掉十分寶貴的東西啊!”蘭少如此一言,語調平緩,緩緩的就如晨光般溫暖而柔軟。
此刻,武國的落仙城外駐足停留了三個人,一人白衣寬袍,緊合的墨蘭扇握於掌心,薄削的脣角高高揚起,神情淡漠,風姿靈秀宛若謫仙臨世,而在他身側立著兩名女子,一人嬌俏可人;一人面若牧丹美得不可方物。
“凌,你先隨傾木小姐進城。”君蘭隱擡首望了望城牆上的三個字,優雅啓語:“先不急著去傾木府,在附近找個客棧先安頓下來。”
“凌領命。”千葉凌揹著個快有她一半高的包袱,蹦蹦跳跳的牽起傾木芮的手,輕快言道:“芮姐姐快走吧。”
傾木芮猶豫的望了一眼笑得極優雅的君蘭隱這才邁開步子離去,待君蘭隱目送著她們進了城湮沒於進進出出的人影中之後,脣角的笑意很快便隱去,淡漠的眸子宛如千年冰窖般冷得令人生寒:“墨影,不是令你好好守在蘭少身邊的嗎?”
話音剛落,一抹黑影悄無聲息的跪立於他身後,不夾帶一絲感情的言道:“對於墨影而言,有關主子的事爲第一要事,對於擅離守衛蘭少之事墨影幹願受罰。”
墨影半跪於地,君蘭隱擡了擡手臂,寬大的袖袍在風中颯颯作響,墨影會意起身語調淡淡的言道:“墨風所傳的信中之人出現了。”
君蘭隱面色沉肅,墨黑的眸子裡幽沉似淵,良久,緩緩啓口:“誰?”
“鬆月夏,武國的子夏王。”
“哦?是他!想不到我們二人早已見過面了。”君蘭隱脣角微勾,依如往常般邪魅的緊,只瞧他伸出手,夾著深秋暖意的清風自指縫間穿過:“他的面具竟能和他的面容貼合的如此天衣無縫,精巧的能瞞過你我的眼睛…那日發生了什麼?”
待墨影將那夜的事原原本本講述過後,君蘭隱薄脣抿得更緊了,之後他便再也沒說一句話,面無表情的面容上漸漸孕染出薄薄的怒色…
墨影望著那抹仿若天上流雲匆匆飄過大步離去的背影,他生氣了吧!絕對是,墨影少有的露出一絲驚訝,心中微微感嘆,主人變了,變得善於將自己不快的情緒表露出來了,這…皆因那位蘭少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