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流瀉,透過枝葉的縫隙溫柔的流淌下來,四周靜默,彷彿一切都陷入了沉睡。
忽而,一陣秋風拂過,隱隱傳來衣袂翻飛的輕響,循聲望去,只瞧一角處的石亭外一素衣簡飾的身影持蕭而立,院內(nèi)幽深,孤月朦朧,此情此景更襯得那抹身影越發(fā)的清冷飄渺。此人正是自密室歸來的蘭少。
蘭少緊抿薄脣,微微仰首,輕輕闔上的眸眼上映著淡淡的睫影,似在認真地思索著什麼,許久,一聲幽嘆自脣間溢出,睫眼輕顫,一雙沉寂已久的眸子緩緩睜開,霎時間月華入眸,瀲灩綺麗,燦然生輝…
“這夜深人靜的,蘭少怎不好生休息?莫不是因無佳人在畔,被寒寂寞,難以成眠?”緩緩的語調(diào)低沉暗啞,在這靜若平湖的夜色裡顯得有些突兀,只見來人錦衣華服,步履沉穩(wěn),大步踏過滿地的紫萱花瓣走至蘭少身後,稍頓,故作嘆息道:“唉,這少帝畢竟還是年幼了些,賜了兵權(quán)卻不通曉人情世故,不曉得蘭少正當年華,血氣方剛,這長夜漫漫,試問該如何消磨入眠啊!”
蘭少聞言,身形微僵,但很快的又被她小心的掩蓋過去,他是何時來的,自己竟一點兒也未察覺到。
“子夏王千金之軀,不去抱著溫香軟玉,卻來此清冷孤院吹冷風,不知有何貴幹?”蘭少收納心神,並未回首,清雅如風的嗓音裡多了些淡淡的疏離……
“蘭少可真是冷淡啊!”鬆月夏不以爲意,擡首望向遙遠的夜空,平淡無奇的面容上散發(fā)著詭異的陰寒,只聽他垂眸低笑,清淺的笑聲如清泉泠水般自院內(nèi)流淌開來,是與其暗啞的嗓音極不相符的笑聲。
蘭少不得不承認,這笑聲是極醒耳好聽的,但入耳卻沒來由的令她極其不舒服,蘭少微微皺起了眉眼,想濾去那種不舒服感。
鬆月夏眼中笑意更濃,身子前傾,將尖挺的下頷擱於蘭少瘦削的肩膀上,微側(cè),鼻尖幾乎貼於蘭少的脖頸間,輕聲慢語道:“想知道言子玉三年前發(fā)生了什麼事嗎?!想知道他爲何棄你而去嗎?想知道本王初見他時是怎樣一副光景嗎?想知道生性如流風般不羈的他爲何委身於人嗎?蘭少風姿靈秀,生得一顆七竅玲瓏心,如此聰慧之人就不曾懷疑過自小視自己如生命的人怎會說離開就離開?唉,本王真是替言子玉不值啊!”
果然是極其的不舒服啊,蘭少水眸驀地瞪大,顧不得依舊遊弋於脖頸間的冰冷氣息,狠狠地咬了咬下脣瓣,一絲絲腥紅染紅了雙脣,自脣角緩緩流下。
夜風突盛,捲起一地的紫萱花,撲向院中人,蘭少沉默轉(zhuǎn)身,擡足移步,任憑花落青絲眉梢,浸染白袍皓指,恰時月上中天,月華明媚,月華中人豐姿嫺雅,媚惑難言,即是如此人美如玉,卻寥落得仿若狂風中搖搖欲墜的蝶兒。
鬆月夏依舊立於石亭旁,只是那雙毫無溫度的眸子不再望向浩瀚無邊的天幕而是隨著蘭少的步伐而移動:“蘭少走得這般匆忙,是害怕知道真相嗎?也是啊,真相是如此殘酷。可憐他言子玉滿腹相思意,卻無處敘相思啊!那日如不是你們先生的阻撓,想必你與言子玉正過著神仙眷侶般的消遙日子吧,如此一來他也就不必作踐自己的身體了!”
蘭少足下猛然頓住,身形一轉(zhuǎn)
,快如迅雷疾電般直向鬆月夏襲來,眨眼間纖細白皙的手指已緊緊箍於鬆月夏的脖頸間,指下皮膚冰涼,直達心底的涼意令蘭少下意識的緊了緊指間的力道:“爲什麼?”
爲什麼?她是在問爲什麼來告訴她這些吧!?
鬆月夏並未反抗,悠悠笑道:“蘭少還是趁早從這場權(quán)力鬥爭中抽身吧!”爲你亦是爲了他!”緩緩擡起右臂,五指穿過飛揚的落花最終落於蘭少脣角的猩紅,那是一隻極好看卻顯得有些病態(tài)的手,蒼白而修長,蘭少一愣,她絕對在很久之前就曾見過這隻手。
“哼,你會如此好心?”蘭少面無表情的望著身前之人:“連真面目都無法示人之人,你叫本少如何信你所言非虛呢?”
“哦?本王難得想做一次好人,蘭少你怎如此不解風情呢?”鬆月夏收回手指,身形後傾,動作瀟灑利落,已脫離了蘭少的禁錮,蘭少一驚,他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輕鬆的擺脫了自己的控制,快的甚至連她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不錯,本王確實另有目的。”鬆月夏擡指,指尖落於自己的面容之上,慢慢滑動著:“因爲…快沒有時間了…你的出現(xiàn)會令事情變得有些麻煩。”
“沒有時間?”蘭少狐疑地望著身前難以捉摸的男子,她突然發(fā)覺自己很難跟上他的思維。
“對,本來一切早已完成,而按照原先的計劃本王早已在臣民的擁護之下成爲人上之人…可世事難料,成功在即…”鬆月夏指尖一動,一張麪皮扯了下來,低價垂的容顏隱在昏暗之中:“蘭少可認得這張臉?”言罷,緩緩擡起藏於人皮面具下真實的容顏。
風漸漸息了,紫萱花瓣重新落於青苔斑駁的青石地上,四周又陷入了詭異的靜謐之中。
那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俊美得有些妖異,就在前不久蘭少還天天對著這張好看的不像話的玉容,嘴裡不時嘀咕著‘玉面狐貍’,但蘭少心裡清楚的知道他絕不是他,並非是因那雙不同色的眸子,與眸底的那顆妖媚的滴淚痣,而是兩人從骨子裡所散發(fā)出的氣質(zhì)截然不同,臭狐貍優(yōu)雅高貴如謙謙貴公子,眼前之人紫眸如蠱張揚霸氣,二人雖都魅惑難言,然臭狐貍與生俱來的那派謫仙般的風姿是眼前之人所望塵莫及的。
紫色的眸子蠱惑的難以復(fù)加,顧盼之際妖冶的令人難以移開目光,蘭少怔怔的望著那雙極好看卻處處透著危險氣息的眸子,心中幡然醒悟,是他,原來他就是那夜山洞內(nèi)自己意識渙散之際來到她身邊的人,原來那人真的不是君蘭隱那隻臭狐貍!
“蛹的培育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要具備天時地利與人和,毫無疑問墨夜村便是最好的培育地,只可惜蘭少的突然介入使得一切功虧一簣。”鬆月夏意味深長的望了一眼蘭少,沉沉笑道:“本來打算待蛹破繭後便將它引入民間,等這武國的百姓死得差不多之際,本王再以救世主的姿態(tài)救他們於水深火熱之中!”
“當初你爲何沒殺了我?”蘭少不想聽他繼續(xù)說下去,蛹的厲害她比誰都清楚,想起在墨夜村發(fā)生的一切,心中沒來由的沉重起來,那些人雖不是她所殺,卻因她而死,心中不免愧疚感傷。
“那夜本王趕去山洞之際,你已神智不清,殺你比
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但想起與你同行的那位公子,本王突然很想證明一件事。”鬆月夏自蘭少身上收回眸光,擡手托起自亭檐垂下來的紫萱花,送至鼻尖,輕嗅花蕊:“結(jié)果果然不出本王所料,他的血可以抑制蛹…”言至此處,指尖一緊,將紫藤蘿花緊收於掌心,冷冷言道:“那件事情再一次驗證了他便是我等待已久的人!”
他知道狐貍的事,並且知道很多…蘭少清晰地感受到了自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駭人戾氣,心中疑惑更甚,同樣的面容,是否他二人之間有著血緣關(guān)係?可爲何他這般恨那隻狐貍?還有密室裡的那幅蘭息王的畫像,他們?nèi)说淖巳菥谷绱梭@人的相似,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太多太多的迷團使得蘭少有點不知所措。
“你怎知蛹的培育術(shù)法?”蘭少擡手揉了揉眉心,不再想那些謎團,淡淡言道:“據(jù)我所知,那術(shù)法只有神顏一族的人才知曉,然,三百年前神顏一族日漸衰落,人丁單薄,最後只剩下蕭家這一脈,但隨著蕭家最後一位族人蕭冷月下嫁給武國王爺而使得神顏族最終消失匿跡了。”
“話雖如此,但消失匿跡並不表示消亡了。”鬆月夏重新戴上人皮面具,那面具與他的肌膚貼合的如此天衣無縫,若不是蘭少心思細膩,怕是也很難看出端倪來:“言盡於此,蘭少,本王所言還望你好好思量一番,本王想你也不想與昔日的情人爲敵吧?要知道,他可比你想象中的還要愛你…”
子玉?提起言子玉,蘭少心中徒增一種複雜的情緒,大腦一片空白,就在他怔愣之際,鬆月夏已消失於庭院中。
他比你想象中的還要愛你…
蘭少緊了緊手中玉蕭,走至石亭旁,沿著石柱緩緩坐下來,慢慢蜷起身子,雙臂緊緊環(huán)住膝蓋,將腦袋深深埋入,任由耳畔不停充斥著鬆月夏臨走時的話語:他比你想象中的還要愛你啊…還要愛你…
“小夏,你認爲她會聽你的嗎?”柳生介揉了揉凌亂的短髮,眼神複雜的望著棲櫻殿的方向。
“不會!”鬆月夏冷笑一聲,足下如生風,與柳生介擦身而過。
“那你爲何還要親自來此走一趟,告訴她那些?”柳生介收回目光,緊隨其後。
“怎麼,告訴她有關(guān)言子玉的一些事情,你似乎不太樂意?”鬆月夏眸光冰冷,淡淡的掃過柳生介。
“有……有嗎?”柳生介嘿嘿一笑,忙避開鬆月夏探究的眸光!
“沒有自然最好”鬆月夏足下稍緩,眸光落於遠處月華下一閃而逝的身影,緩緩言道:“本王只是不想讓那人的如意算盤打得太響罷”
“想不到竟有人一直藏於暗處!”柳生介無不驚訝,以他的武功造詣居然未曾察覺到,不,不止是他,想必那位蘭少定也不知曉自己竟一直處在別人的眼光之下。
“驚訝嗎?”鬆月夏面沉如水,平靜的言道:“這世上有些人一生下來便已寫好了結(jié)局,註定生活在別人的影子裡,不被旁人看見亦不介入旁人的視線,擅長隱藏護衛(wèi),這便是影衛(wèi),當初本王察覺時還真是大吃一驚,想不到那人竟會留下自己的影衛(wèi)…也虧得他如此,那位蘭少對他君蘭隱而言是何種存在,亦顯而易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