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水簡直要恨死這樣的自己了。
她都不知道從前那冷靜從容的人去哪裡了，怎會因爲(wèi)這樣一點(diǎn)事，便又在這人面前掉起了眼淚？
她捂著面，唔唔的哭，豈料連手上也沾了泥，本就溼淥淥的一張臉，因著這一捂，那模樣就更是可笑了。
謝楠生望著她的這模樣，一時(shí)自然是想笑又不敢笑，面色極是古怪。只將她惱得恨意愈濃，想要來推他，哪裡推得動，便只往船頭縮，抱成一團(tuán)，只不停掉眼淚。
謝楠生無奈的嘆一口氣，抓起船櫓道，“你乖乖坐著，我劃你出去，不碰你就是了。”
頓了一頓又道，“你身上全是泥，我劃到水清處去，你好好洗一洗。”
謝楠生劃船之技極是嫺熟，不過是在水裡輕輕一戳，一撥，船便掉了頭，再輕輕一劃，不刻便飄出了這蓮葉田中，直往萬花池湖心劃了過去。
湖水越發(fā)清澈起來，白清水坐在舟頭，終於是止住了淚，將雙腳伸出舟去，在水中將鞋上、裙襬上的泥細(xì)細(xì)洗了，一邊洗，一邊聽得在船的那一頭的謝楠生不停與她講話，“這幾日叫你受委屈了……”
白清水哪裡吭聲？
謝楠生索性便將事情一股腦說了出來，反正在這湖心裡，又只有這小舟一艘，她想逃也逃不了。
“樑如玉的事，想必你也知曉了罷，那幾日我那樣冷落裡，實(shí)在是沒有法子，若非如此，她們也不會那樣快的露出馬腳來。你定是氣惱我什麼都不同你說，但我若不如此，如何能讓你真情流露？那樑如玉生性多疑，若非見你那樣傷心，她定然不相信。否則還不知她會鬧出多大的事來……”
他一邊說一邊將一雙眼打量白清水的神色，卻見她面色沉靜，半分情緒也沒有。他吞了吞口水，又道，“上回你綁被，乃是她偷聽到二姨娘與那七姨娘勾結(jié)之事，方偷偷通過梨香院裡的一個(gè)小廝與七姨娘勾搭上，將你也綁了，想要?dú)⒑赌恪！?
“你想一想，我若不如此做，誰知她會不會變本加厲，一次害你不成，便再害你一次？她連念哥兒也敢利用，爲(wèi)了對付你，大白小白也遭了她的毒手……我，我實(shí)不敢想像我若不故意冷落你，她還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水兒，你，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他看不懂白清水知不知道她的意思，只是見她洗淨(jìng)了身上的污泥，竟然扶著舟頭站了起來，湖上的風(fēng)一吹，吹起她的裙上的水，朝他撲打過來，然後她就見白清水縱身一躍，竟然就投到水裡去了。
“水兒……”謝楠生嚇得一驚，猛然站起來，也想跟著往水裡跳，卻又見白清水在水中展開雙臂，手腳並用，竟是往前遊走了。
他頓在那裡，驚得目瞪口呆，“水兒，你……”
而白清水在水中游了片刻，卻又倒了回來，游回舟邊，雙手攀著舟沿。謝楠生只當(dāng)她是想到舟上來，臉上就堆滿了笑，跨上去想要將她拉上來，哪知白清水看也不看他，一隻手伸過來，將那裝著白蓮的籃子提了過去
，又轉(zhuǎn)了身，腳往後推，雙手一劃，便游出去老遠(yuǎn)。
隨即便見她一邊遊，一邊託著那竹籃，果然如同浪裡白條一般，游回岸上去了。
謝楠生立在舟上都傻了眼，扯著嗓著喊了她兩聲，“水兒，水兒……”
白清水如何理他？一身溼淥淥的上了岸，提著那半籃子的白蓮，不刻便走得不見了蹤影。
謝三少爺在這湖心發(fā)了半晌的呆，撓了撓頭，鬱悶的想，她一個(gè)女子，水性怎的這樣好？叫他便是想來一招英雄救美也不成……
如此，只待謝楠生劃著這小舟，又劃回了蓮花叢裡，將原本自己乘的那小舟一併劃出來，到了岸邊，急急往鬥墨軒的偏院裡來，遍尋了白清水，竟是尋她不著，頓時(shí)便覺滿腔的怒火，暗道這死丫頭氣性倒是大，解釋了那樣久，竟是都說不通？
偏院裡的紅兒、綠兒、紫兒三個(gè)小丫頭見他擰著眉，沉著臉，從謝念生的屋裡行到迴廊裡，又從迴廊行至院裡，在院中的花下、鞦韆架下左瞧右瞧，不知他在找什麼，一時(shí)面有懼色，自是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只埋著頭做著手中活計(jì)。
他沒好氣的行至紅兒身邊，冷聲問，“青水呢？”
“少，少爺……”紅兒一臉驚恐的望著他，“青，青水，在，在井邊……”
“在井邊？”謝楠生頓時(shí)大怒，“她是大丫環(huán)，她去井邊做什麼？院裡的衣裳難道還要她去洗不成？”
“回，回少爺……”紅兒叫這冷麪東家嚇得語無輪次，“青水，是，是在洗，洗蓮花……”
“洗蓮花？”謝楠生皺了皺眉。
難道方纔她泛舟去湖中採蓮，是爲(wèi)了做什麼好吃的？
他就袖一甩，急急往院後的井邊而去。
一時(shí)這院中的三個(gè)小丫環(huán)見三少爺大步去了，這才方聚到一起竊竊私語，“方纔少爺說什麼？”
“好像說青水姐姐是大丫環(huán)？”
“青水姐姐已經(jīng)恢復(fù)大丫環(huán)了？”紫色驚叫道。
“那當(dāng)真太好了。”綠兒手掌一拍，“青水姐姐恢復(fù)了大丫環(huán)，我們便能少吃些苦頭，看那些下作東西還敢不敢欺負(fù)咱們……”
三人一時(shí)大喜，自是奔走相告，只道是三少爺方纔特意前來吩咐，已經(jīng)恢復(fù)了青水姐姐的大丫環(huán)身份云云。
卻說那廂謝楠生到了井邊，只見一片溼淥淥的，旁邊裝垃圾的簍子裡躺著幾根摘盡花瓣的蓮桿，就皺了皺眉，轉(zhuǎn)了身，急急又往小廚房而來。
白清水今日做的吃食，乃是得她孃的傳教，說是多年前她在定芳樓裡彈琵琶時(shí)遇到的一位山東來的客人，傳授了她一道小吃。
這小吃乃是取夏日裡初開的荷花，白蓮最佳，去掉外層花瓣，取中層白嫩的蓮花瓣，以豆沙爲(wèi)?zhàn)W，用花瓣裹著，再在花瓣外頭掛上打碎的雞蛋麪粉糊，放入油鍋中炸熟，濾幹油後，擺盤可食。
蓮花芳香，如此製成的炸荷花，更是味甜香鮮，加之蓮花性涼，夏日食了，降濁清暑，最是養(yǎng)心安神。
謝楠生一到小廚房，便見白清水正滿臉堆笑，哼著歌兒，用一雙筷子在打雞蛋。他行上前去，拖著腳步行至她身後，猛將頭探至她面前，“水兒你在做什麼好吃的呢？”
白清水?dāng)E眼望了猛然出現(xiàn)在自己跟前的臉，就面無表情的移開了目光，退後一步，朝他躬身行了一禮，說道，“見過三少爺。”
三少爺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再一打量，只見竈上燒了一鍋油，竈中柴火燒得極旺，正噼啪作響。
他就自告奮勇的提出前來幫她燒火。
白清水反正是打定主意不理會他，見他如此，也不講話。只將雞蛋與麪粉放了些微的水給打散了，眼見著鍋中的油緩緩滾開了，便就將夾好了豆沙餡的白蓮放入油中去炸。
不料才炸了一鍋，放在網(wǎng)中濾油，待再下鍋，卻見竈中猛然濃煙滾滾，謝楠生一臉狼狽的擡起頭來，捂著嘴鼻不住咳嗽，只怒道，“這是什麼破爛竈，柴火是不是沒有幹，怎的燒也燒不燃……”
白清水冷眼望著他叫煙燻出的眼淚，沒好氣的行上前來，一把奪過他手中火鉗，冷聲道，“不會燒便不會燒，做什麼怨柴火！”
而謝楠生已經(jīng)捂著面，急急退到外頭去了。
只待廚房煙霧散盡，竈中又燃起了熊熊烈火後，白清水方放了火鉗，也狠狠咳了兩聲，打了幾個(gè)噴嚏，這才方去淨(jìng)了手，繼續(xù)回到竈邊來炸荷花。
謝楠生在外頭摸摸自己的頭，將手背在身後，又行回廚房來，立在竈邊看著鍋中的滾油，讚道，“真香。水兒你是打哪裡學(xué)得這手藝，等咱們成了親，你炸來給我吃，那我便有口福了。”
白清水垂眸沉眼，只將他當(dāng)空氣一般對待。
謝楠生倒也不惱，只滿臉堆笑，像個(gè)無奈般圍著她轉(zhuǎn)。
外頭不時(shí)便有下人打從廚房經(jīng)過，偷望一眼立在竈邊的一主一僕，三少爺長身玉立，雖是頭上沾了些草碎，倒也依舊風(fēng)神朗朗，雙手負(fù)在背後，對著那在竈前勞作的丫環(huán)指點(diǎn)不迭，“黃了黃了，快快，夾起來……”
“焦了焦了，快快，夾起來……”
“冒煙了冒煙了，快快，下鍋下鍋……”
“真香真香，來來，夾一塊我償償……”
只待青水大丫環(huán)惱怒起來，將手中筷子往竈上一拍，怒道，“你煩不煩，不會做就別在這裡指指點(diǎn)點(diǎn)，你若會做你來！”
外頭偷看的人眼都傻了，吐吐舌，忙縮回了頭，只當(dāng)三少爺要發(fā)怒，豈料三少爺只嘿嘿笑了兩聲，摸了摸鼻子，說道，“火好像小了，我?guī)湍闾聿瘛！?
被白清水一把扯住了，惱道，“用不著！廚房油污之地，還請三少爺出去，也省得污了三少爺?shù)囊律眩究蓳?dān)待不起。”
“無防的，”三少爺?shù)溃捌饺昭e只知飯來張口，今日也正好來瞧一瞧，看看你們是如何……”
眼見著白清水面無表情，根本沒有看他，他一時(shí)就又住了口，立在竈邊，拿起筷子來撥鍋中的炸得微黃的蓮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