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魔頭伍仇天墮崖而亡……”
朱姓的虯髯大漢真的很有說書的天分,也許是考慮到倘若所事的武館倒閉,可以憑此一技之長另謀生路,因此一見機會便努力鍛鍊自己的口頭才能。不過,旁人看來,他最需要鍛鍊的是那一臉橫生的雜草——因爲似乎是約定俗成的,說書人即使不要瘦弱、文雅,但至少不可以是個混山寨似的臉。
“雖說仇天門勢力被一舉瓦解,但據說江湖中傳聞的所謂‘仇天左右護法、四大符使’什麼的都未在崑崙一戰見到。除了伍仇天孤軍奮戰外,其他都是不堪一擊的嘍羅門衆?!?
說到這裡,同伴陳謹益也不知是突然有了迥然不同的觀點,還是事先安排好的做出反對言論以增加內容的生動,很自然的接口道:
“誰知道呢?對於武林人事來說,仇天門雖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有關此歪門邪教的多數情報不過都是虛妄傳言。大家都只知道有個大魔頭伍仇天,至於仇天門內其他的階層、組織究竟是什麼個狀況,卻無人查識。
你方纔所說的傳聞中的仇天門主下有左右護法;狂、風、浪、雨四大招符使;貪、淫、邪、媚、毒五鬼和九上人……可事實上這些人,別說真名真姓了,除‘毒鬼’和九上人的‘臨’與‘鬥’外,其他人連面都不曾露過。
仇天門是否真是那麼龐大的一個組織,也還未必啊。我看,這些傳言不過是江湖上恐懼仇天門的人——或者是仇天門自己,放出的謠言,爲的就是混淆視聽!否則,各大門派攻上崑崙,左右護法、五鬼爲何不現身,獨留伍魔頭一人抗敵?”
“這倒也是……”朱大漢揉著下巴的一團鬍子,略有點說書先生輕捻羊角須的模樣:
“據說那仇天門中高層的幾人,個個武功高強,深不見底。雖無法無天、任意妄爲,卻對伍仇天惟命是從、忠心不二……自是不會私逃?!?
“哼,就算仇天門的殘兵敗將還在,恐怕也不敢再有所作爲?!标愔斠嗟靡獾牡溃骸皠e忘了,伍魔頭死了,他的兒子小魔頭還在四大莊手上呢!
那些整天爲非作歹、狂妄囂張之徒居然也要忌諱自己‘少主’的安?!@倒是挺有趣的呢!”
“好象說是那個小魔頭現在被扣在雲州落葉山莊——西門莊主手裡。這就叫報應了,伍仇天當年率仇天門衆人圍攻西門家,害得西門老二西門愈重傷不治,如今還是個活死人似的躺在牀上動彈不得。如今,伍家父子都又栽在西門家手裡——西門老莊主也算爲弟弟報了仇了!”
“不過也有傳聞,說那小鬼是被囚禁在開封信手莊呢……但還是落葉莊的可能性大點吧,畢竟於情於理,西門老莊主都不會願意放過這一家子的。
但是,你說四大莊和益權盟究竟打算把這小鬼怎麼處置呢?小魔頭如今不過是十一、二歲吧,要說有什麼作爲也不可能……若就這麼宰了,又有些違背江湖道義——畢竟還只是個小鬼?!?
“誰知道呢?!敝齑鬂h一口塞進一塊桂花糕,口齒不清的道:“好象那小鬼也挺慘,爹不聞媽不見的……”
瓔珞真沒想到,她只不過是端茶水出來,居然就聽到了這樣有利的情報——那人被囚在落葉山莊嗎?
想著,她的視線不覺投向好好學生似的西門聶。西門正帶著難以察覺的不耐,熱切的關注兩位客人的交談。向日葵一般的臉,隨著面前二人交談的轉接,很自覺的面向兩個太陽。
當其中一人提到落葉山莊時,瓔珞也緊張的盯視西門聶的表情——仇天門戰敗,仇天之子所關押的地方應是秘密,若那人真被關在落葉山莊,西門聶對此消息泄露所應表現出的是不快?或者謹慎?
又或者,那人並非囚禁在落葉山莊,西門聶對此謠言又將如何反映?是不屑?還是無奈?
瓔珞凝神注視著,不放過西門聶臉上的一絲表情變化。哪怕是一瞬間,一剎那的閃現都不可錯過。想要從他的神情裡判斷朱、陳二人的消息的真實性、可信度。
但可惜的,西門聶的臉部皮膚根本沒有響應瓔珞的要求而變動,他所有的反映,只是在話題從西門全到西門愈繞了一圈後、跳過“年輕有爲、俊朗瀟灑、前途無量的新秀才俊西門少俠”,而直接轉向了別處,西門聶對此略略露出了“啊~~怎麼這樣”的不滿神態。
聽著旁人對自家謠言也好、隱秘也好的天南地北的亂侃,西門聶沒有絲毫的在意?,F在,別說朱、陳二人對這個“姓吳,與義兄一同結伴出遊”的人的身份可能會有絲毫的懷疑,連瓔珞都開始猶豫——這人對我自稱西門聶,但事實上究竟是真是假?
我當初相信他就是西門聶,因爲我對他的氣度、神態及不自覺表露出的武功功底的判斷,認爲他是有身份、背景的,不一般的人。由於這種先入爲主的印象,所以對他西門聶的身份深信不移,可是,這也只是他自己的一面之詞——至少到今日爲止沒聽白秋原喚他“西門”或其他的什麼稱呼——白秋原叫人都是不加主語的……
可是反過來想,他當初並沒有向我隱瞞或假報身份的必要,而且他還曾提出動用西門家的生意勢力護送我南下,若我答應,他不是西門聶的謊言豈不穿邦?
但是,他當時的提議,似乎也只是試探我,並未當真……
不——他應當是真心想打發我這個包袱,不讓外人跟在他與白秋原身邊。因爲他西門家的身份不一般,也可能正要去執行什麼秘密的任務……
瓔珞開始頭痛了。
乍見之時覺得會是很好相處的這個人,如今終於見識到他難以琢磨的一面了。倘若這人真的是落葉山莊的少當家西門聶,那麼瓔珞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西門家任職的教書先生一定有著綜合自己和朱、陳二人所體會到的綜合的矛盾情緒。那是“能有如此認真好學、孜孜不倦又尊師重道的好學生”的喜悅,與“我是否真的教了他什麼?確定不是我一個人發花癡似的在唱獨角”的懊惱,的融合。
西門聶也許……可能……大概是一個很能折磨人的存在——這樣,便似乎能夠理解主子白秋原眉頭那麼深的皺痕的原因了,那是把“皺眉”這一動作慣常使用到自然麪皮體現的結果。
“也許兩個多月前、沒見到西門聶時的白秋原的臉,比現在更好看一些?!杯嬬笤谛难e暗想。
隨後,談論著武林盛衰史的兩人又提到了開封信守莊——
“信守莊?”瓔珞心裡暗叫:“西門聶也提過,他們的目的地是汴京……也許,他們也正要到信守莊去?”
不管怎麼說,總算探得了初步的情報,瓔珞立即就有了計劃:
她要跟這西門聶和白秋原去汴京。一方面,可以方便自己偷進信守莊查看——當然,若是西門聶要去信守莊小住幾天是更好——四大山莊之間交情頗好,西門聶大概也有打算前去拜訪。另一方面,如果那人不在信守莊,瓔珞也可以就近監視西門聶——既然傳聞伍仇天之子在四大山莊掌控之中,那麼就剩落葉山莊最可疑了。而西門聶在這風聲漸起之時南下,會否就是爲了解決被囚之人的相關事項?
總之,瓔珞是打定注意粘在白、西門兩人身後了。所以當她洗衣服時粗心的洗丟了白秋原的又一件長杉後,便自我安慰道:
這樣一來,白秋原更不可能在未還債前答應放我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