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等你的功力恢復,就會把我帶去天山交給水千戀了嗎?”盤腿坐在瓔珞身後的不驚身子一癱,臉色蒼白的擦著冷汗。
被這麼冷淡又尖銳的語調問起,瓔珞猶豫著,彷徨著,無法回答。並非說不出口,連她自己也無法決定。
“我大概可以猜到水千戀找我想要做什麼。”不驚看看窗外由圓轉缺的冷月。
“……只是她沒想過仇天門死而不僵,深藏不露的高手如雲——即使我想把你送去無戀宮,右護法也不答應吧。”瓔珞淡淡的接下去。
不驚沉默的站起身,走近圓桌邊,在冷掉的茶水裡灑進一把白色粉末,然後一口氣吞下。
“那是什麼?”瓔珞也爬起來問。
“曼佗羅和白茄枝、爬森藤調配的毒。”
“這樣吃也沒事嗎?”
“恩~很補的!”
瓔珞只覺得不可思議。
住進從豁樓、不驚硬賴著跟瓔珞同睡一間房的那晚起,她才知道,自幼被餵養成藥毒人的他,除了百毒不侵外,還是個會走路的萬能解毒草。長時間被喂毒使他五臟內腑發生變異,雖然在仇天門衆多高人的調理之下勉強使內臟維持正常運作,但對食物等的生理反應已與常人大有不同——這也算是他過分挑食的原因之一吧……當然,性格問題還是主因。
若是以前的瓔珞一定會憤怒的以爲是伍仇天不顧兒子性命、拿他試藥纔會變成這樣。但是,畢竟相處了一段時日,不用不驚自己說明,瓔珞也能猜到:
八成是這小子太皮,到處翻東西吃,誤食了劇毒之藥,所以仇天心想:反正要給他解毒也挺麻煩,不如將就著把他煉成個百毒不侵的體質吧,畢竟以他們在江湖中所處的情勢,三天兩頭會被仇家下毒,以不驚的個性更是招人怨恨——成了毒人也好。
所以,在各大門派攻上崑崙的時候,水千痕就逼他吃下“蝕骨”。蝕骨帶有很強的**的效果——這也是常被中毒人混淆的地方——於是,勉強抵抗昏眩的不驚在被西門全抓住之後,就昏過去了。
得知瓔珞身上也中了蝕骨之後,不驚其實是很興奮的——可能是出於一種小孩子似的炫耀的優勢感,便得意的叉著腰,仰天笑道:
“哈哈~~蝕骨原本就是仇天門的東西呢!被水千戀那老妖婆抄去了一份方子——繞了一圈,姐身上的蝕骨還要我這個行家來解啊!”
本來蝕骨的解藥也是有的,但煉成不易——需三年才能煉出一粒。而崑崙總壇被攻擊後庫存的解藥也所剩無幾,又被水千痕用來解不驚的毒。所以,不驚只能用自己獨特的能力,把瓔珞體內的毒引渡到自己身上,再自行解除。
藥毒之身一方面可使不驚百毒不畏,還有助於內力修爲,因此要打通他人的穴道、引毒對他來說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只是蝕骨與其他毒不同,蝕骨之毒是流入血脈,融去真氣以封住內力的,要完全清除也不易。
“姐你中毒不深,且被內力高深之人打通過勁脈,要解蝕骨,快則十七、八日,慢則一個月。”
不驚這麼下了保證,便開始每夜爲瓔珞引毒。
一切都挺順利,只除了不驚每次引完毒後都會臉色蒼白的直挺挺倒下去,像死人一般睡足了兩個時辰才醒過來——這一點著實把瓔珞嚇得不輕,生怕他睡過去就醒不來。
月漸不滿,不驚擔心自己的功力會漸漸不穩定,爲姐姐引毒也越來越勉強,這一晚突然問起了姐弟兩一直避而不談的話題。他也知道姐姐心裡其實是搖擺不定、而非絕情的,但仍忍不住問“會否將我交給水千戀”,問出口卻又後悔。
一陣沉默之後,不驚又提道:
“對了,姐~~那白秋原當真就是千變老人的徒弟吧?那你說,千變的徒弟來找方世橫幹什麼呢?”
“恩……確實讓人想不出。”
千變老人向來不理江湖雜七雜八的事——除非是他自己惹出來的事。而白秋原看樣子也不是喜歡管閒事的人,那麼他來找方世橫幹什麼呢?
“會不會是跟姐的任務有關呢?”不驚嘿嘿賊笑:“我知道水老妖婆讓姐和另一個聖使下山是爲了我,不過如今姐仍沒有要回去的意思——應該是另有任務沒做完吧?是什麼任務?”
瓔珞有些驚訝,又道:“我以爲你什麼都知道呢,怎麼還問我?”
“老妖婆視伍家人爲眼中釘,老頭死了她也不會放過我——誰都知道她是衝著我來。不過另一個任務嘛……以前是老頭子三天兩頭沒事幹潛到無戀宮去偷聽——所以他對姐姐什麼時候入宮當侍還矮矮胖胖的啦、什麼時候扎小揪揪好可愛啦、什麼時候開始做任務什麼都不懂的好蠢啦……他都清楚。
現在仇天門可沒有精力去對無戀宮的動向瞭如指掌了。”
“…………”瓔珞半晌無語,隨後又道:“那你怎麼會認爲白秋原與我的任務有關?”
不驚蹲在凳子上忽左忽右的轉個不停:“老妖婆的目標有兩點——一是我,二是稱霸武林。如今有各大門派攻上崑崙的先例,她自然要提防下一個目標是她的天山,大概會一面想要招攬部屬,一面要探探各大門派的意思。
白秋原在這個時候來訪益權盟,再加上他的身份、與西門家的關係,難保不是和下一個圍攻的目標有關。”
瓔珞想想,覺得不驚說得似乎有理,卻又有些不對勁,不過倒覺得自己的任務說給他聽也是無妨:
“與你說的差不多,不過大宮主她沒那麼顧及別人的威脅——她是要我和玉玲下山幫她搶武尊玄武令。”
“搶玄武令?就憑你們?”
瓔珞瞪他一眼:“我們當然是沒能耐搶得令牌,大宮主這麼說不過是要我們蒐集些可靠的消息罷了——畢竟現在對於楚盟主的生死,以及玄武令的小道消息滿天亂飛,卻沒有一個是真的。”
“恩……”不驚思考著:“這樣倒也好——這事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咱們就可以慢慢在這益權盟多玩上一段時日了!”
不驚這麼說,瓔珞突然想到:自己得到玄武令消息之時,就是要對不驚的處置做出決定之日了!屆時無論是放他走還是帶回天山,姐弟兩再也不會有此刻的和諧關係了吧……
想要儘快完成任務回去覆命,回去看見母親讚賞的笑臉,可是……卻又不想做出那樣殘酷的決定,瓔珞覺得好痛苦。
***
過了幾日一早,瓔珞照例去白秋原房裡伺候他更衣、梳洗。纔打理好,方小姐便帶著一個小丫鬟來拜訪了。
“白公子早。”她依舊很靦腆的打招呼:“我正猜瓔珞姐姐也在這裡呢,果然是這樣。”
方小姐對瓔珞投以同樣親切的微笑,完全沒有對“客人的隨從”的輕視——憐蓉小姐是難得生在大戶人家卻無大小姐脾氣的人。不過當被叫做“瓔珞姐姐”的時候,瓔珞總不自覺的想起被孃親和三娘叫“姐姐”的大宮主的表情……奇怪,爲什麼會想到這裡?實在是方小姐的態度太明顯,而對瓔珞這個下人太親切了……
“我做了些小點心,想給白公子和瓔珞姐姐嚐嚐……”
方小姐讓丫鬟放下籃子裡的幾樣精緻的糕點,瓔珞看了心裡一方面讚歎,另一方面又怪怪的。想起不驚對自己手藝的評價……說實話,比起下廚房瓔珞拿手的應該還是把魚穿在凌針上,架在火上烤——這樣做出來的野味……
儘管兩人歲數只差數月,卻有完全不同的生長環境啊。
白秋原自顧自的把劍收好,根本不理睬方小姐,只對瓔珞說了句“我出去”,就消失在門外。
這種情景下,反倒是瓔珞比較尷尬。不過事情馬上就會有轉機——
實踐經驗證明,殷謀士馬上就會出現,央瓔珞去幫忙做些什麼抄寫、整理的事。西門聶不久後就找到白秋原:
“白兄,你躲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練什麼功啊?又不通風,容易走火入魔的,我叫了憐蓉給準備了幾道小菜,不如去花園裡喝酒聊天吧!”
喝到一半,西門聶會醉得不醒人事,被擡回房裡去……
從吃早飯起直到就寢前,這樣類似的戲碼一直重複上演。
“他是想逼我趕快把令牌的事了結吧,不然就要一直留在這裡受他的調弄!”白秋原忿忿的想著,用力過猛捏碎了手裡的茶杯。
瓔珞趕忙過來收拾,一邊還爲白秋原的熊貓眼、羅剎臉感到好笑——其實西門他們做這些也挺有意思的呢,隱約體會到當年伍仇天在自己牀上發現昏迷的“啊月”時的臉色、給不驚他們帶來的所謂“娛樂”。
西門聶是純爲娛樂,而殷萬窮是帶著更遠大宏偉的目標——益權盟大小姐和千變一絕的徒弟湊成一對,將會有多大的震撼效果啊~~而白秋原顯然不會乖乖就犯——精明的殷先生已經根據白秋原可能會有的反映,譜寫出一曲愛恨情仇錄了。
瓔珞忍不住笑出聲來,白秋原狠狠瞪她一眼:
“你也跟他們一夥?!”
因爲阿不已經被方小姐的點心所收買,而瓔珞是一到關鍵時刻就“被殷先生找去幫忙”不見蹤影——絕對是藉口!
“你該不會以爲幫他們做這些,會有什麼好處吧!”
聽見這樣的話,瓔珞皺皺眉,看看白秋原,明白他是在跟自己鬧彆扭,於是又輕笑出來:“說什麼呢。瓔珞不會忘記主子的恩情,當然也不會企圖什麼……
瓔珞說過,就算沒有那兩千六百四十八兩七錢和五件衣裳的債,瓔珞也一定會跟隨主子、伺候左右的。”
白秋原一對墨黑的眼珠子瞪著她,不知是仍在生悶氣還是在想什麼,瓔珞倒是很喜歡他那對黑珍珠似的眼,以及被那雙眼所看的。
“恩……!”半晌,白秋原終於想通了什麼,說要去找方盟主商談“正事”,便一陣風似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