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並非沒有水源,只是乾旱的時候較多,河流經(jīng)常枯竭。你可知水其實(shí)是能蓄起來的?只消建些江堰、挖些水渠,雨水豐沛時蓄水,天乾物燥時引水入田,不就可以令西北免於乾旱饑荒?”唐妙筠正兒八經(jīng)道。
更重要的,是不必向那越國借糧草。
她可是聽說,如今池國國庫空虛,還欠了越國不少銀兩,每年都得進(jìn)獻(xiàn)百來名美女,才能換得那越國國君不派人前來討債。
旁人雖不知,她心中卻很清楚,這池國的天下,今後十有八九會是林蒼漠的,既如此,她又怎會讓林蒼漠揹負(fù)這筆越積越多的債務(wù)?
“這主意當(dāng)真可行?”林蒼漠不懂水利,卻知有些事情紙上談兵容易,一旦付諸實(shí)際,就會遇到諸多意料之外的困難和攔阻。
比如建江堰,該用什麼建,該建在何處?
且西北官商勾結(jié),其中有不少還是越國派來的臥底,這羣人又豈會讓江堰建成,白白放過一筆筆肥得流油的外債?
言語間,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唐妙筠挑挑眉沒再做聲。
來的是那三皇子,拱了拱手,眸光微微發(fā)沉,笑得有些意味深長:“虧得漠王妃及時提醒,否則九妹非要犯下大錯不可。那兩個下人敷了些傷藥,應(yīng)該已無礙了。”
唐妙筠不動聲色地說了句“不客氣”,心想這人被坑了還將戲演得這般像,也是難得。
正說著,外頭傳來一陣動靜,夜色中疾風(fēng)似的刮來了一道人影,後頭緊跟著一羣手拿兵刃、喊打喊殺的侍衛(wèi)。
眼看那人已衝到唐妙筠身前,侍衛(wèi)們均是大驚失色……不好,這萬一是個刺客,傷了或殺了王妃,他們豈不罪該萬死?
“唐妙筠!”那人一身荷色百花曳地裙,耳邊綴著淺淺珠光,腮邊垂著兩縷青絲,怎麼看都像個溫婉乖巧的閨中小姐,偏偏彎彎如月的眸中透著一絲說不出的狡黠與嬌憨。
唐妙筠一怔,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張略顯稚嫩的面容,脫口喊出一個名字:“檸函?”
“虧你還記得我!”女子咬牙切齒,彷彿恨意極深。
但若真是心懷恨意,恐怕就不會在這衆(zhòng)目昭昭之下顯露一絲一毫了。
見此,林蒼漠心中有了計較,吩咐四周的侍衛(wèi)道:“你們都下去吧。”
“你就是漠王?”那女子美目一轉(zhuǎn),看向林蒼漠,上上下下打量他了一陣,托腮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錯,不錯,天庭飽滿、下巴方正、星目劍眉、氣度翩翩……果然不愧是我暗戀過的人。”
林蒼漠的額頭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身旁那三皇子,見此憋得實(shí)在有些難受。
是他聽錯了,還是這池國的女子,向來這麼……豪放不羈?
眼見還沒來得及退下的侍衛(wèi)紛紛被口水所嗆,唐妙筠忍俊不禁,嘴裡卻鄙夷道:“蕭檸函,你何時才能給我長長臉?”
幾年前,蕭家也算是京城名門,蕭父原本是當(dāng)朝太尉,卻因牽扯進(jìn)右相謝玄被廢一事而遭了貶黜,搬出京城,遷至了褐山州。算起來,她與蕭檸函這個發(fā)小,已是四年未見了。
蕭檸函叉著腰,煞有其事地嘆了一聲:“得得得,我知道你嫁了
漠王,他的主意啊,我今後是打不得了……”
接而又絮叨道:“聽說你這些年又是被山賊抓、又是被賊人害,從前告訴你要提防那唐詩若你還不聽,這下可好,讓她當(dāng)上太子妃,騎在你頭上了吧?要不是我爹一直不許我來京城看你這聲名狼藉的漠王妃,就憑她,也敢對你如此囂張?對了,聽說你還生了個兒子,快抱出來讓我瞧瞧?”
“說抱就抱,見面禮在哪兒?”唐妙筠一本正經(jīng)地攤開了手掌,看得一旁的林蒼漠和三皇子面色愈發(fā)怪異起來。
蕭檸函先是取下頭上那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簪子,猶豫片刻,又重新插了回去:“你生的是兒子,又不是女兒,送簪子只怕不妥……”
而後又看向腰間那晶瑩剔透如羊脂一般的玉佩,思忖幾下,嘿嘿笑著收了起來:“這小玩意兒不是名匠所做,上不得檯面,不行,不行……”
最後一本正經(jīng)地從脖子上取下一個用紅線繫著的銅錢:“這枚銅錢可是開過光的,我從小戴到大。怎麼樣,這份見面禮不錯吧?”
“你這摳門的毛病何時能改改?”唐妙筠接過那枚光滑的銅錢,挑眉吩咐身邊的下人,“將南兒抱來。”
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蕭檸函:“只許看,不許摸,想摸先將你那玉佩和簪子交出來,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蕭檸函哼了一聲:“不摸就不摸,有什麼了不起的,想要我的玉佩和簪子,沒門兒!”
蕭家世代爲(wèi)官,哪怕蕭父遭了貶黜,也依舊是家財萬貫,但蕭檸函這大小姐,從小到大都一毛不拔,身爲(wèi)蕭家嫡長女,每月的例銀從不用於購置衣裙、珠寶,而是全部拿來做生意。
一開始,府中的一衆(zhòng)庶妹還對她冷嘲熱諷,直到某一日她忽然來了興致,自掏腰包在尋仙山下買了一座價值不菲的宅院,才叫那羣庶妹全都眼巴巴地閉緊了嘴。
也正是這個摳門的蕭大小姐,年幼時爲(wèi)了不讓唐妙筠與那聲名狼藉的謝知崇定親,夥同諫議大夫的孫女,在相府外上演了一出遭劫持的好戲,引開家丁,助唐妙筠離開了京城。逃亡途中,還交給她一個鼓鼓囊囊的青布小包。
一開始,唐妙筠還以爲(wèi)那包裹裡是些水和乾糧,被抓回相府後,才發(fā)覺竟是幾疊厚厚的銀票……
那之後的好長一段時日,蕭檸函每每提及此事都一臉肉痛:“那可是足足兩千兩的銀票啊!你爺爺實(shí)在欺人太甚,抓了你不說,還不肯歸還我給你的盤纏,簡直就是貪贓枉法、假公濟(jì)私……”
此時,看著眼前這一臉狡黠的蕭檸函,唐妙筠心中極喜,嘴裡卻忍不住冷嘲熱諷:“你千里迢迢趕到京城,急匆匆闖進(jìn)漠王府,居然不是爲(wèi)了做什麼大買賣,而是專程來看我的兒子?”
“當(dāng)然不是!你的侍衛(wèi)簡直可恨至極,非說我是見漠王大勝回京,特地來巴結(jié)你的。你我之間談何巴結(jié)?”蕭檸函一拍額頭,忽然想起了什麼,“我這次來,有件打緊的事要告訴你,前幾日,小白留下一封書信後忽然不見了蹤影。”
“什麼?”唐妙筠面色一緊。
蕭檸函口中的小白,便是當(dāng)年那諫議大夫的孫女,三人年幼時沒少一起做傷天害理
的事,常鬧得整個京城沸沸揚(yáng)揚(yáng)。似乎正因如此,皇帝才特地將她們分隔三地。
如今,一個仍在京城,一個父親遭了貶黜,舉家去了褐山州,另一個祖父升遷刺史,離京去了北境。三人之間山高路遠(yuǎn),若非小白突生變故,恐怕極難再相見……
“你所說的那人,是不是李刺史的孫女李倪兒?”林蒼漠忍不住問。
唐妙筠點(diǎn)了點(diǎn)頭,李倪兒是小白的本名,一平一翹的兩個音,不知念僵了多少人的舌頭,於是便有了小白這一朗朗上口的稱號。說起來,這稱號還是三人識字不多時,輪流抓鬮抓出的結(jié)果。
不過……刺史只是五品小官,李倪兒更是早已離京多年,林蒼漠又怎會知道她的名字?
見唐妙筠與林蒼漠均是毫不知情,蕭檸函不由有些急了:“李刺史寫信給我爹,說小白若不在蕭府,就必定在漠王府,不然她還會去哪兒?難道真遭劫持了?”
林蒼漠明白這李倪兒對唐妙筠而言定是十分要緊,因此格外上了心:“蕭姑娘稍安勿躁,本王立刻派人去找。”
被晾在一邊無人搭理的三皇子,咳了一聲道:“漠王,天色已晚,我就不攪擾了。”
“本來就沒你什麼事,快走吧。”蕭檸函不耐地擺了擺手,這人跟個悶葫蘆似的杵在一旁,也不曉得究竟是來幹什麼的?
見三皇子面有異色地轉(zhuǎn)身離去,唐妙筠扯扯嘴角沒有說破:“北境離京甚遠(yuǎn),小白或許還在趕來漠王府的途中,檸函,不必心急。”
“說得沒錯,”蕭檸函眼睛一亮,心中卻愈發(fā)急了,“那我們快去路上找她吧!”
林蒼漠聞言道:“妙筠身懷有孕,不便受車馬之勞,你們久未相見,難得重逢,不如由本王去找。”
“得得得,有你這個漠王在,小白就是在天涯海角也能被尋回來。”蕭檸函終於放下了心,羨慕地看了看唐妙筠,小聲說,“漠王果然像傳聞中那樣將你視作心頭肉啊……”
不一會兒,林蒼漠就帶著人馬四處搜尋起來。
而這廂,蕭檸函見到南兒後,一雙杏眼幾乎笑成了月牙。
看著眼前這又是拍手又是跺腳,不停逗弄自己的人,南兒睜著圓圓的眼睛,稚嫩的小臉上寫滿好奇。相比之下,蕭檸函倒更像一個小小的嬰兒,兩顆虎牙在燭火中幾乎是閃爍的……
“你這兒子可不得了,長大了定比漠王還要美如冠玉。”她齜了齜牙,看著南兒伸出嫩筍般的小手手舞足蹈,恨不得在他粉嘟嘟的小臉上輕咬一口才好。
不一會兒,目光又飄到了唐妙筠隆起的小腹上,捋了捋鬢角的青絲,帶著妒意幽幽道:“我若是你,也定要生個十個八個的。”
唐妙筠也捋了捋鬢角的青絲,學(xué)著她的口吻幽幽打趣:“我若是你,就生個二三十個,否則怎能過癮啊?”
“好你個唐妙筠!”蕭檸函咬牙切齒地?fù)淞诉^來。
但唐妙筠哪是從前那個沒有半點(diǎn)武功的嬌弱女子,眼疾手快將她雙臂反剪,朝她身上的癢處上下其手。
見二人笑鬧著打作一團(tuán),襁褓中的南兒拍著雙手咯咯直笑,兩顆新長出的牙宛若小小米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