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後來張寡婦挺著一個大肚子去探監,父親也許還會耗下去。但爲了張寡婦七個月的大肚子,父親出獄了。父親向鄉長楊士基妥協了,答應在三個月內把五千雙草鞋費如數補上,並且在保證書上簽字畫押。
那天中午,獄卒打開牢房的鐵門,大聲說:“地流,你的婆娘帶著孩子看你來了。”
“自己還沒有結婚,哪來的婆娘和孩子?”
父親正在納悶,張寡婦提著一個小竹籃挺著一個大肚子進來了。
張寡婦把小竹籃一扔,撲進父親的懷裡。
“挨千刀的,原來你在這裡呀,讓我們娘倆找得好苦呀,總算找到你了。”張寡婦喜極而泣。
“記住,時間不多,只有半炷香的工夫。”獄卒搖搖頭,把牢房的鐵門“哐啷”地關上了。
“正英姐,你終於來了,我想你想得好苦啊!”父親流淚了,淚水大滴大滴地掉在張寡婦的肩背上。父親覺得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感動。
這半年來,除了伯父和三叔,張寡婦是第三個來探監的。
張寡婦在父親的懷裡擡起頭,用手輕撫著父親削瘦的臉頰,眼淚汪汪地說:“儂,半年不見,你都瘦得不成樣子了。”
父親的淚水滴在張寡婦的臉上,然後連同張寡婦的淚水一起滑落在潮溼的地板上。
“正英姐,人家都是想你想的。”說著,父親想把張寡婦摟進懷裡,張寡婦卻用雙手抵住父親的胸口,嬌嗔說:“挨千刀的,輕點兒,肚子裡的娃會受不了。”
**的老母豬架不住三卵子。
半年不見,張寡婦的肚子就讓人弄得像個大冬瓜了。父親多少有點子悲哀。想想也是,父親在這塊肥沃的土地上差不多辛勤耕種了十二年,不曉得浪費了多少種子,流了多少汗水,也不見有過生根發芽開花結果這回事兒。
父親甚至覺得,自己連跟楓樹寨劉富貴的傻瓜兒子都沒得比。
人家劉小哈只用了六年時間,種子就發了芽,半年前破土而出,而且還是個帶把子的。
半年前蔥花要生娃了,因爲是頭胎,門不開,路不通,整個楓樹寨幾乎被蔥花的叫聲統治著。楓樹寨的男女老少也在陣痛,所有的人都不敢出門,生怕路過蔥花的屋場,踩生了。俗話說,踩死不踩活。也就是說,踩死運氣好,踩生運氣差,要倒大黴。剛生的娃,要是頭三天沒人來踩生,不吉祥。可是蔥花難產,三天三夜了,接生的女人在蔥花的大腿間折騰著,忙乎著,總也不見冒頭。一鍋接生水燒開了又涼了,涼了又燒開了。接生的女人沒有辦法了,只好讓蔥花的男人攙扶著蔥花去“拜牛欄”。蔥花的男人是個屁事不懂的傻瓜,只能由劉富貴代著攙扶蔥花。蔥花拜完牛欄四角,接生的女人讓她叉開兩腿,手攀著牛欄槓,跪在一把青草上。
楓樹寨原本屬於中和鄉的,一年前重新劃分後,歸協合鄉第九保。
那天父親正好到楓樹寨辦事,結果撞了個正著。
父親剛到劉富貴的屋邊,就傳來了嬰兒的啼哭。
“保長踩生了!保長踩生了!是個帶把的頂樑柱哩。”
劉富貴拿著一匹紅布從二樓上衝下來,不容分說就把紅布披掛在父親的肩膀上,然後將父親的一隻褲腳撕了個口子。
踩生的人要披紅布,要撕開褲腳,這是規矩。
劉富貴辦了酒宴,父親坐在上席,連連喝了三碗敬酒,恭賀小辣椒長命百歲,易養成人。
沒過多久,父親蹲了監獄。
父親沒頭沒腦地問張寡婦:“肚子裡的娃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