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jiān)視著機房內(nèi)1個多小時了,三個工程師雖然驚慌,倒也順從。(m首發(fā))照這樣下去,簡綠竹的計劃或許能成功。
然而一個念頭突然從內(nèi)心深處冒了出來,狠狠刺了寧秋闌的心一下。按計劃簡綠竹就在下面主幹渠中聚集蟑螂,這樣驚人的洪水,她只是血肉之軀,如何能抵擋得住?她難道要與變種蟑螂同歸於盡?可是邪惡的簡綠竹又怎麼會做出如此善舉?除非……
寧秋闌悚然一驚,上午在公墓裡他憑什麼認(rèn)爲(wèi)那個簡綠竹就是第二重人格的簡綠竹呢?只是憑她的表情、她的衣著、她的神韻與語氣。然而這些並不需要太高超的演技就能僞裝出來。如果那仍然是正常的簡綠竹,她爲(wèi)了解除對漢城的威脅,自己與蟑螂同歸於盡,那麼一切都可以解釋了。
三個工程師中爲(wèi)人最爲(wèi)陰沉的管東青是本地人,他一家數(shù)口全住在離水庫不足10裡之處,並沒有撤離到安全地區(qū)。寧秋闌的逆天之舉早就令管東青心急如焚,生怕危及到自己家人。眼瞅著巨浪滾滾,每一秒都在逼近自己家人。每一次呼吸都彷彿與自己的親人距離更加遙遠,每一次眨眼都彷彿看到他們在洪水中嘶叫吶喊。他雙目充血,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寧秋闌,只是顧忌他手中的槍。此時放水有一個多小時了,寧秋闌在突然想到簡綠竹身份問題失神之時,手槍早已不自覺地低垂了下來。管東青見機會難得,立刻操起控制檯附近的沉重板鉗,一個箭步竄到寧秋闌面前,迎頭砸了下去。
寧秋闌眼前陰影一閃,擡頭望去,被板鉗正中額頭。顱骨輕輕“咯嚓”一聲,凹陷下一塊,濃濁的血滾滾而下。
槍林彈雨中出生入死了無數(shù)次,寧秋闌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在漢城被一個白面書生用板鉗打成重傷。
他勉強咧開嘴,脣角扯出了一絲笑容,“這樣的結(jié)局……嘿……”
冷峻如鷹隼的眼睛緩緩閉上了,一滴晶瑩剔透的液體自寧秋闌的眼角聚成,驀然滑落,如晴朗夜空中的流星,燦然殞落。
驟雨如箭,勁風(fēng)如刀,刀箭無情,狠狠衝擊著簡綠竹裸露在外的臉頰。身上輕薄的雨衣如紙片紛飛,黑色的風(fēng)衣浸透了水,沉重得有些令她喘不過氣。其實此刻令她最沉重的,是心中的緊張、焦慮、悲傷與絕望。
她擡手看了看手錶,已是中午12點40分了。面前1米之處就是麥雲(yún)水庫東溢洪道的主幹渠,裡面不知水深多少,水面上浮著浮萍、雜草以及被勁風(fēng)掃落進來的雜物,幽黑深沉,偏又被驟雨密密擊打,不得片刻安寧。
在這樣的狂風(fēng)暴雨之中,微電波及變種蟑螂之間的氣息能傳播多遠,簡綠竹毫無把握,此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計劃中的這一大漏洞,然而爲(wèi)時已晚。她與寧秋闌之間無法取得聯(lián)繫,即使趕去東溢洪道也來不及,只能孤注一擲了。
簡綠竹從衣兜裡取出了一個針管,裡面裝有3毫升透明無色的液體。雨水打在針管上,又立刻滑下,滴水成串。她一咬牙,將這3毫升鹽酸腎上腺素都注入了體內(nèi)。此藥劑的極量是1毫升\/次,然而簡綠竹不知人爲(wèi)促使腎上腺分泌升高,是否會令超微控制芯片啓動,所以明知這劑量已有致命危險,但爲(wèi)了不讓這次水淹漢城的機會白白犧牲,她還是手指顫抖著,推進了活塞,將藥劑全部注射進了體內(nèi)。
雨下得更急了,簡綠竹失神地丟掉了針管,木立在那裡心思恍惚。心臟突然“嘭”地一震,彷彿驟然漲大,又急速收縮。如是再三,簡綠竹痛苦得喘不過氣來,跪倒在地上,手指緊緊揪住了衣襟。然而肌肉顫抖得厲害,身子無處不在顫抖,無處不在疼痛,心跳快得彷彿要跳出胸腔,隨風(fēng)而去。身子猛地痙攣了一下,簡綠竹摔倒在地上,卻不顧泥水的髒濁,揪著心口大口喘息著。
痛苦中也不知熬過了多久,簡綠竹在泥水中翻滾著,臉頰突然碰到了活物,生生蠕動著。她勉強睜開眼睛,看到一片黑色的變種蟑螂就在臉頰旁,想必是被女王招喚而來,卻與敬畏的女王保持距離,只是簡綠竹痛苦中翻滾過去,蟑螂躲避不及,才碰到了。
簡綠竹勉強撐著泥地佝僂著腰坐了起來,才發(fā)現(xiàn)視線中黑壓壓的巨型蟑螂,如簇?fù)碇醯娜f千子民,儘管身處狂風(fēng)暴雨之中,卻恭敬依戀,絲毫沒有亂了陣腳。
痛苦中,簡綠竹迷惘起來。此時此景,竟令她對這些可怕的生物產(chǎn)生了幾分感情。人類對於她現(xiàn)在已是棄如敝屣,毫無同情與憐惜之心。而這些卑賤的生物對於她卻是視若天神,敬仰愛護。人和蟑螂,究竟哪個纔是她的同類?
它們也是一種生命,儘管不是自願被創(chuàng)造出來,卻已經(jīng)成爲(wèi)自然的一份子。人類到底有沒有權(quán)力對異於己類的生物趕盡殺絕。這些變種蟑螂走到今天的地步,它們自己究竟有幾分過錯,人類又有幾分過錯?
她溫柔地將一隻變種蟑螂撮到了手掌上。蟑螂在顫抖不休的手掌上彷彿汪洋中的一葉小舟,但卻低伏在手心中動也不敢動得半分。
簡綠竹仰頭狂笑:“人不如你!我錯了!”她陷入了半瘋狂的狀態(tài)中,第二重人格隱約再現(xiàn)。
遠處突然傳來轟鳴聲,彷彿天雷落地、山崩地裂。渠內(nèi)水面亦如沸水般躍動起來。
很快的,陰沉污濁的水浪夾著沙石雜物,挾千軍萬馬之勢洶涌而至。大地爲(wèi)之顫抖,天空爲(wèi)之變色,最前沿的變種蟑螂在洪水面前輕若鴻毛,瞬間被吞沒消失。
簡綠竹用盡了最後一分力氣,強撐著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睛凝視著幾乎觸手可及的洪浪。心又用力踹了胸口一下,不羈如脫繮野馬,簡綠竹臉上冷汗與雨水混合滾落,臉龐因疼痛與寒冷而毫無血色,但她臉上仍然綻開了一朵笑靨之花,她仰望天空,嘶聲高叫:“你冷眼旁觀這一切吧,萬物都有終結(jié)之時,人也不例外,我不悔,他們都在那裡等著我……”
語聲未落,卻被滔天洪水淹沒。水魔毫不留情,席捲而過,大地臣服,沉默不語。
巨浪撲過,一浪接過一浪,生生不息,直如洪荒初始,直如生死循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