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帳中的一個軍官對著帳外喊:“你膽子也太大了!要不然的話,你還要怎的?”
帳外的那個聲音說:“開府庫放餉。今日是開也得開,不開也得開!”
他這句話又引起無數的附和。
我看了看情形,心裡有一些明白了。看來,並不是所有士兵都執意要求放餉,而是有人在煽動。剛纔那個沖帳外喊的軍官,明裡是在教訓士兵,其實是在暗地慫恿。他不方便說明的話,找一個身在暗處的人替他說。罰不責衆,誰也不擔責任。
我看明白事情的究竟之後,覺得要處理此事有些眉目可尋了。所謂擒賊先擒王,緊扣那幾個煽動士兵們作亂的,就會事半功倍。
之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和帳中的這幾位軍官十數個回合交鋒下來,基本上達成了令他們滿意的條件。
一是,今晚的事情不追究。雖然這一營將士違背軍規,但也是因爲欠餉在先。這一點我同意;
二是,每月月末除發當月餉外,還補發一個月的欠餉。我同意,但把每月改爲不超過每兩月關一次餉。當次的餉我保證可以發到位,但是欠餉還需要看有沒有足夠的錢。對於這一點討論的時間最長,不過鑑於目前籌餉的確不易的實情,他們也強求不得,只好接受了;
三是,所欠軍餉在發放時多加一成。那一成算是拖欠的補償。這一點雖很爲難,但我也同意;
四是,老兵的餉也要和敢死隊、新兵一同發放。敢死隊以拿相搏,按時發餉是認同的;新兵是徵自句章百姓,爲求穩定也需按時發餉也是認同的。但是發餉時也要兼顧老兵,而不能剋扣老兵。這和第二條其實是貌離神合。我也答應了。
這幾個條件談妥之後,我最後說出了我的條件:執行軍規。
這四個字一出口,帳中人面面相覷。
不等他們說話,我說:“昨夜之事是由哪個牽頭的,你們要如實說出來。不說的話全營都要受牽連一同受罰。當然,念你們是初犯,只罰你們赴各營灑掃一個月。”
之所以並沒有強求他們供出那個始作俑者,是因爲我知道他們定然不會把領頭的人供出來;之所以將這麼輕的處罰先說出來,是爲了避免激起別的變故。但又不能只當昨晚的事情沒有發生,因爲那樣的話,又會置軍規於無視之地步。
這個處理的方法是我從管仲身上學來的。管仲是春秋霸主齊桓公的謀士。當齊桓公率領各國軍隊討伐強大的楚國時,管仲開給楚國投降的條件是:每年向周天子供奉包茅一車。
之所以從輕處罰,是因爲齊國也罷、各國也罷都無法奈何強大的楚國軍隊。既然如此是否可以免於處罰呢?這也是不行的。因爲,處罰是爲了令楚人知罪,令各國知道什麼是禮、什麼是法,而不在於處罰形式的輕重。
這個處罰的方法就是在我和他們談那四個條件之時靈機一動想出來的。
果然,聽到這個處罰之後,他們都同意受罰。
談到此時,天邊已經出現了魚際白。
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帶著兩個衛兵回到自己的屋子。雖然很困,可是如何籌餉的問題卻令人無法安睡。
想到賊兵在小小的小溪寨外耗的時間已經夠久的了。孫恩由海路派去攻會稽的軍隊在上虞被劉牢之阻住。水陸兩軍均滯留在句章這個離會稽數百里之外的地方,孫恩、姚盛等賊人一定非常焦急。
佔據會稽,孫恩便可以施展他的感召力,一呼百應,令百姓拋家棄子跟隨他。而無論在海島、在甬東、在句章,他都不可能完全施展自己的能力。海上音訊難通、甬東太偏、句章縣小不足以立威。
每當看著寨外的營盤,我都會想:孫恩的賊兵們雖然沒有章法,可是他們的戰鬥動力卻遠遠超過我軍。這些人只不過是一些流寇而已。賊兵們也許不需要軍餉,可是軍糧來自何處呢?自從孫恩之亂起,建康以東便嚴守禾田。孫恩大軍尚未到,許多地方便清野以待,能打到糧食的機會根本就不多。
官兵人少尚且缺糧,賊軍動輒數萬人盤據一縣、一郡,糧草從何而來?
連日來,雨持續地下著,如果不是因爲天氣尚冷,會讓人誤以爲已經到了梅雨季節。
寨內的路坑坑窪窪,雨後形成了無數個注滿水的小坑。路上的行人稀少,大家都是一手捂著上衣的前襟,一步一跳地從那些坑上飛快地跑過。幾個閒人縮在屋檐下的避風處聊天。他們見到我,尷尬地站起來挺直身體打個招呼:“劉司馬。”我向他們點頭致意。
登上寨牆。十數個士兵站在牆垛邊,一面跺著腳、抖著身子取曖,一面觀注著河對岸的動靜。其他的士兵擠著蹲在城樓外的檐下。
“爲何不讓他們進城樓避雨?”我問劉鍾。
“按規定,守城兵不能進城樓。”
“尋常的城上除了城樓外,還設有多處擋風避雨之處。如今這寨牆是臨時搭起的,除了城樓之外,並沒有給士兵們避雨的地方。在小溪就不必按往先的規定了。以後倘再碰到天氣不佳時,就請兄弟們到城樓裡休息吧。”
“遵命!”
“另外,派人在城樓裡生兩處火,讓進去的士兵們取取曖。再指定一個人注意火燭。”
劉鍾吩咐一個城上的士兵去弄火,然後把今天值守的軍官叫來傳達了我的命令。
那些得到許可能夠進城樓的士兵們歡欣鼓舞。惹得站在牆垛邊的士兵忍不住回頭看著。羨慕得很。
“值守輪崗的時間也要縮短。雖然不是冬天,但是天氣也未轉曖。大家要相互體諒、相互照應。”聽我說完,劉鍾再次跑過去傳令。
我見到劉鍾一次一次像模像樣地以長官的口氣傳我的命令,笑著搖了搖頭。
我到女牆邊跟一個守寨的士兵噓寒問曖了幾句,然後探頭向城外望。雨雖然不大,但是已然激起了薄霧。千百重雨簾掛在寨牆與賊營之間,只覺得灰濛濛的一大片,狀況看不甚清。營裡營外並沒有見到巡視的賊兵。賊營在雨的喧囂中一片肅寂。
看來,姚盛帶來攻小溪的賊兵性情大轉。初來句章時,賊兵羣情激奮。無論攻城也罷、休戰也罷,無不是欣欣然地鼓譟。似乎他們來此不是浴血奮戰,而是看戲的。挺屍於城下的場景雖然慘烈,但是並沒有磨滅賊兵的鬥志。
句章城久攻不下。前失兵、後失糧,好不容易攻入城內卻遭到了火攻,再次攻進城時卻發現句章成了空城。轉到小溪相持時卻又夜夜遭到騷撓。賊兵的士氣極度低落,從這座死氣沉沉的軍營可見一斑。
然而即便如此,我們除了趁敵不備在夜裡進行騷擾外,並不能進行有效的攻擊。只是被動的守著寨子,等著敵人來攻。畢竟,數百人對付上萬人,這個仗沒法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