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恩觀察了一番我的表情,接著說:“將來一旦得天下,你們二人共之。不知道德輿將軍意下如何?”
“哼,只怕我不會成爲齊王之韓信,而會成爲淮陰侯之韓信。”我說。
楚漢爭霸之時,韓信攻破齊國之後曾要挾劉邦封他爲齊王。劉邦雖不願,但迫於形勢只得分封。此後雖然劉邦將韓信與張良、蕭何並列尊爲自己取得天下的三位勳臣,但是劉邦削弱異姓王的主意早已拿定。過了數(shù)年,劉邦找了個藉口,奪了韓信的封地和軍權,改封他爲淮陰侯,困在京城。
鬱郁不得志的韓信受了謀士蒯通的教唆,決定反叛劉邦,另起爐竈。結果,因謀泄而葬身於不見天日的黃泉之上。
聽我說要作淮陰侯的話,孫恩臉色一變。不過,隨即又緩和下來說:“此言差矣,韓信成爲淮陰侯,乃是他自己錯看了劉邦。他成爲齊王之時,便已埋下了日後成爲淮陰侯的種子。倒不如像留侯一般,以退求進。”
我注意到孫恩在提到劉邦、蕭何、韓信時都是連名帶姓,而唯有提到張良時卻只是尊稱“留侯”。這時我才明白過來,原來張良是天師道先師張道陵的祖先,也是天師道供奉的先師之一。
本不想和孫恩進行舌戰(zhàn)的,不知不覺又和他辯上了。我決定不再討論那個話題,而是直入主題:“那麼,試問孫將軍對朝廷有何期望?假若孫將軍真的願意爲國效力呢,我可以託劉牢之將軍上表朝廷,盡力滿足孫將軍的期望。否則的話,我劉裕恐怕還要與孫將軍鬥到底!”
“劉將軍何出此言?我之所以請您出城乃是看重將軍是一個人才……”
“不必多說!想說降我,那是打錯了算盤。我只問你是想戰(zhàn)還是想降?”
“劉裕!我今日能同你這般說話已算看得起你。你切莫以爲自己乃大英雄,我堂堂大軍中就無能人。”
孫恩的本意是來說降我的,我既然不會受他的說服,以我的口才也自認爲說服不了他,再談下去也只是空談。於是我說:“那好!我們陣上見罷。”
說完,我撥馬帶著衛(wèi)兵回城了。
鮑陋迎上來,對我說:“方纔之場景,實在令人擔心。您一出城,我便派了數(shù)百人從城西出城守在城外,真怕您碰到意外。孫恩說了些何事?”
“孫恩想勸降。我未同意,反倒勸他考慮歸順朝廷,他也未同意。我等且好好防守,看看敵軍的動靜吧。”
鮑陋並沒有對我的話產(chǎn)生任何懷疑。
我?guī)サ男l(wèi)兵,本就是鮑陋的心腹。我跟孫恩之間的對話,這個衛(wèi)兵無疑會一五一十報告給鮑陋。我之所以帶鮑陋的心腹去會孫恩,就是考慮到眼下爲非常時期,無時不刻都要防備賊兵借各種機會實施離間計。
大家在城頭作別,各自回去休息。
回到房中的我,咀嚼與孫恩之間的短短對話,勾起我許多聯(lián)想。
儘管朝廷上下一再有關於孫恩將士如何施暴的傳聞,但是我所見到的卻更多是晉國的官兵在施暴。儘管我治軍還算嚴格,但在我的轄地就曾出現(xiàn)過幾起這樣的事情。在別的治軍不嚴的軍中,還不知道會有什麼情況發(fā)生。從人民受難而言,國家的軍隊與孫恩的軍隊有什麼不同?
我不懂。
沒有孫恩之亂,晉國的軍隊現(xiàn)在又會做些什麼呢?他們不是在縱酒聚賭,就是在去縱酒聚賭的路上。連北府軍也日益消沉於聲色中。在如今強敵環(huán)伺的局勢下,晉國軍隊已經(jīng)十餘年沒有收復失地、恢復宗廟之志了。
所謂還都於長安、洛陽,已經(jīng)成了大臣、軍閥爭權奪利的工具。原本是父子、兄弟的,只因受命於不同勢力,便會在戰(zhàn)場上拚個你死我活。這是國家的悲哀,還是國民的悲哀?
我不解。
東南一隅,平民生活極其悽苦。儘管許多人是被孫泰、孫恩的妖言所利用,但也有許多人是想反過來利用孫恩之亂爲自己博取生存的餘地。
他們雖然跟著孫恩作亂,但卻並非盲目,只是爲了衣食而已。當這些平民久處孫恩妖衆(zhòng)之中,孫恩爲了加快行軍速度而殺掉他們的妻兒,他們卻無動於衷時,他們到底是受到蠱惑的平民,還是天性殘忍的妖賊?
我不明。
儘管帝國的各處明流、暗流齊涌,然而帝國的腹心卻處於一種超然的安寧之態(tài)。建康、京口等處一派祥和之氣。置身其間恍然以爲身處治世。與這滿目瘡夷的東南相比,那裡可謂極*。
孫恩所到之處,如蝗蟲襲過,寸草不生;王師所到之處,如洪流洗刷,哀鴻遍野。這些洗劫了敵人或平民的軍人,將他們的戰(zhàn)利品源源不斷地送到了建康、京口。他們用從南方的吳郡、會稽蒐括來的財物,養(yǎng)育著自己在北方的家。公義何在?
我不知。
我正胡思亂想間,劉鍾進來稟告說孫季高來了。
“司馬,我軍已準備好了,隨時可以起程。”
“很好,我正要找你。今天夜裡,你帶兩百人從海鹽出發(fā)前往滬瀆。切記,此次令你先行,不是讓你當先鋒,而是先去探視滬瀆的狀況。千萬莫要與賊兵交鋒。如有強敵來襲,能躲則躲,能撤則撤。”
“只是不知到底要我先去做什麼。”
“什麼也不必做,等著我來即是。”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