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怕影響戰(zhàn)力,姚盛沒有采用泅渡的方式,而是在護城河上用竹子搭了幾座浮橋。賊兵們魚貫而衝至城牆之下。
賊兵們免了泅渡之苦,但令他們意想不到的卻是並沒有免除從頭到腳被冰水淋透之苦。一瓢瓢、一桶桶的冷水從城頭傾瀉而下,水中還夾雜著不少冰塊。饒是姚盛的精兵,碰到這種非常之事,也不免驚慌失措。
趁賊兵們正亂時,守兵們割斷了他們用來攀城的鉤繩。無奈之際,許多賊兵也像李耳的兵一樣只好硬著頭皮扒著城磚往城牆上攀。
即便城防佈置嚴密,但是仍有一處被賊兵攻破。一時間躥上三、四個賊兵。不過,很快這幾個賊兵就被蜂擁而至的槍兵扎死,並堵住了缺口。
這一次的攻勢遠比前幾次要猛烈得多。城內(nèi)城外殺聲震天,傳出數(shù)裡之遠。
何以知道殺聲能傳出“數(shù)裡之遠”?因爲離城數(shù)裡之處,我正帶著一百餘名死士埋伏在草叢中。我們從草中小心地探出頭,觀察著守城的情況。攻城雖然猛烈,守城卻也頑強。攻守陷入膠著狀態(tài)。騎著高頭大馬的姚盛在賊羣非常顯眼。攻城沒有進展,他似乎也不怒不惱。彷彿是特意來此看戲的一般。
姚盛午前一戰(zhàn)雖是佯攻,但畢竟是失敗了。所以這一戰(zhàn)他會傾盡精銳,力求有所斬獲。如果我此料不差,留守在營地的應該都是老弱之輩。
營地裡的賊兵們儘管緊閉著營門,但見到如此聲勢浩大的攻城戰(zhàn),也不免立在柵邊全神貫注地望著,完全沒有料到後面會有人劫營。
幾隻長長的營柵在殺聲的掩蓋下被我們用鐵釺撬開。即便我們走到賊兵身旁時,他們也毫無提防。十幾個賊兵就在悄無聲息中被我們用匕首殺死。
等到賊兵發(fā)現(xiàn)異常時,方寸已然大亂。在前營的賊兵趕到後營增援前,我們已經(jīng)砍殺了數(shù)十個人,並找到了糧帳,點起了火。火借風勢,很快就一個營帳一個營帳地蔓延了過去。
賊兵雖然人多,但是營地障礙多,不便聚攏形成攻勢。再加上有火、煙的遮蔽,令敵人無所適從。我們就地分了幾個小隊,聲東擊西,更令敵人手足無措。
我身先士卒,揮舞卻月刀,就如猛虎跳進羊羣一般,殺得十分愜意。
但沒過多時,我的風頭卻被另一個人蓋住了。一個黑臉大漢從我們隊中衝出來,他一手握著一桿長槍、一手握著一把短刀。兩支兵刃亂舞起來,碰到即亡、觸到即傷。不僅敵人近不了身,連己方的將士們也唯恐離他太近被誤傷。
我的風頭一半是被他的彪悍蓋住的,另一半?yún)s是被他的吼聲蓋住的。
我勇則勇矣,但打起仗來卻是個悶葫蘆,只打不出聲。那黑臉大漢則不然,憑著使不完的力氣,邊打邊吼,直如雷神降世一般。
他的吼聲似乎可以分爲“哇呀呀”和“你祖宗”兩類。“哇呀呀”代表著他已經(jīng)選好了要殺的目標,“你祖宗”代表著這個目標已不再是目標。
所以就算閉上眼睛,光數(shù)“你祖宗”的次數(shù),就知道他殺了幾個人。
這個人就是前段時間新近從軍的蒯恩。
上一次出城殺敵時,我自己就曾感受了一次用吼聲殺敵的快意。不過,我還是不太習慣那種方式。覺得吼起來容易分心,所以之後就再也沒有嘗試了。如今看著蒯恩將吼聲完美無缺地融會進戰(zhàn)鬥中,倒暗暗有幾分羨慕。
由此,我倒爲天生有一副大嗓門但打戰(zhàn)也跟我一樣不吭聲的劉敬宣深感遺憾。
正在攻城的賊兵得知後院起火後,一時間進退兩難。最終由於攻城沒有實質(zhì)性的進展,而停止了攻城並開始後撤。
我在更多的賊兵涌來之前,帶領(lǐng)死士們衝出營,回到了我們的藏身處。賊兵們出營追擊了數(shù)百步,看到我們在草叢中舉起旌旗亂晃,怕中埋伏,又都縮回了營內(nèi)。
我們怕營中的賊兵看出端倪追出來,所以捱到天黑之後,才收下所有的旌旗,繞道返回了城中。
這一仗連守城帶劫營我方一共折了十幾名士兵,而對方的損失更爲慘重一些,死了三、四百人,其中有一半是被燒死的。
這一戰(zhàn)是繼殺死李耳那一戰(zhàn)之後又一次動用陣戰(zhàn)。與李耳的那一戰(zhàn),雖說是陣戰(zhàn),但其實還是我孤軍奮戰(zhàn),身後的死士只是掩護而已。而這一次劫營,是真正顯出陣戰(zhàn)的威力來。
我與士兵們演練劫營的陣式時,時時提醒他們要注意進攻退守的節(jié)奏,一定要與戰(zhàn)友同進退,並且無論如何都要守住陣腳,不能亂。陣腳一亂,不僅使自身陷於危地,也會使同伴面臨死亡的威脅。今日一戰(zhàn),這些士兵果然是不負我望。
當夜我請虞丘進擬了一份呈給劉牢之的戰(zhàn)報,尤其是爲這些天犧牲的將士們表功。
此時的我,心情極其複雜。既爲成功劫營而高興,也爲逝去的士兵而悲傷。由此,我更加理解了爲什麼劉牢之在吳郡劫營成功後,面露慼慼之色。戰(zhàn)爭,不僅是肉體的歷煉,也是精神的歷煉。當一位將軍修煉到寵辱不驚、哀而心不死時,也就離當戰(zhàn)神不遠了。
聽說犧牲的士兵中有一位家就住在句章,我決定去探訪慰問一番。
第二天估料姚盛新敗不會再次攻城,於是帶著親兵以及跟那個犧牲士兵熟識的幾個兵去了他的家。
我們到那家的時候,正見到年近六旬的老父正帶著家人爲死去的兒子上香,老母哭得暈死過去。屋內(nèi)擠了許多人,一片混亂。
老人認得我,看到我們一行人進了門,忙擦去淚水對衆(zhòng)人大聲說:“你們不要哭了,劉將軍來了。”然後他轉(zhuǎn)身對我說,“小民拜見劉將軍。我兒效力疆場,爲國捐軀,死得其所。”
我剛進門尚未說話,一聽這位老人開口這麼一講,我的眼淚瞬時就流了出來。我緊走幾步,衝著那位老人跪下去,磕了一個頭。這一舉動令那一家人震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