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富士就說，這樣的蘋果味兒，嘗一輩子也嘗不夠。於是洪富士就又抱住首紅大口大口地嚐了起來。後來站著嘗累了，他們就坐進窩棚裡嘗。
坐著嘗累了，就躺下來嘗。嘗著嘗著，首紅就覺得有個東西硌了自己，就小聲問洪富士，你的褲兜裡藏了什麼呀，怪硌人的。洪富士聽了就說，你碰碰就知道了。首紅就到他的褲兜裡去碰，碰到了就說，這是什麼呀……
洪富士就說，這是我身上長的蘋果呀。首紅就說，哪有長長的蘋果呀。洪富士就說，長在庫兜裡，又不見太陽，只能長成這樣了。首紅就說，這隻蘋果什麼味兒呀？洪富士就說，長在我身上，我也嘗不著，聽說味道好極了。
首紅聽了就說，那能怎麼個好法呀，還能有剛纔的蘋果味道好呀。洪富士就說，那只有品嚐過了才知道呀。首紅就說，那你就摘下來讓我嚐嚐吧。洪富士就說，這隻蘋果可摘不下來，一旦摘下來，我這棵蘋果樹的命根兒就沒了。首紅就說，那可怎麼嘗呀。洪富士就說，沒有別的辦法，聽說只有親自爬上樹才能嚐到……
後來首紅真的爬上了洪富士的蘋果樹，親自嚐到了長在洪富士身上的那隻長長的蘋果……洪富士身上的蘋果也奇怪，每回吃剩下的果核兒，隔一段時間還能長出跟從前一樣的蘋果來……這就讓首紅驚喜異常，只要那棵蘋果樹再長出新果來，她就爬上樹去吃……
有一回首紅吃完了洪富士的蘋果，就伏在他身上休息。洪富士攬在首紅腰枝上的手就有機會騰出來撫碰首紅，碰到前面，洪富士就說，哎呀，你這裡怎麼也有兩隻蘋果呢？
首紅就說，我這可不是蘋果。洪富士就說，那是什麼？首紅就說，我這是梨呀。洪富士就說，怎麼是梨呢？首紅就說，你不知道那個謎語呀？
洪富士就說，什麼謎語呀？首紅就說，就是那個“一棵樹上結倆梨，小孩兒見了乾著急”唄。洪富士聽了就說，那你這兩隻梨是什麼味兒的呀？首紅就說，偉大領袖不是說了嘛，“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親口嘗一嘗”。洪富士就說，那我就親口嘗啦……首紅就撩起衣服讓他嘗。
嘗著嘗著，剛纔首紅吃剩下的蘋果核兒，就又長出了新蘋果……於是洪富士就吃首紅的嫩梨，首紅就吃洪富士的蘋果……沒多久他們就進到他們的洞房，去做“你吃蘋果我吃梨”的遊戲去了……
1980年春節他們結了婚，到8月他們就有了愛情的結晶。他們的婚禮上，三舅喝得像腳踩了棉花，得意揚揚逢人就說，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我說的，沒錯吧；我就知道洪富士能變廢爲寶的，我說的，沒錯吧；我就知道首紅一定能找到比別人強一百套的男人的，我說的，沒錯吧；我就知道……
這之後姐姐和姐夫一直琴瑟合鳴，夫唱婦隨
，生活幸福，快樂無比。他們在後來的日子裡，有了一雙健康可愛，一個能結“長長蘋果”、一個能結“白嫩雪梨”的兒女；有了自己承包的，經過夫妻變廢爲寶的努力，成了果實累累果園的大片荒蕪的河漫灘；後來，還有了自己坐北朝南，有十幾個房間、溫馨別緻的二層小樓。
他們用愛情的力量和辛勤的勞作，擁有了屬於他們自己的家庭、事業、兒女、財產以及所有應該擁有的一切……直到15年後，姐姐首紅哭著來找我，求我救救她爲止，她跟姐夫洪富士那傳奇一樣美好的愛情和婚姻一直延續著，不斷地更新著內容和創造著奇蹟，以至於當他們的愛情終於出現了問題的時候，令一直幸福無比的姐姐首紅驚慌失措，束手無策……
是啊，人們都願意說苦難終將過去，但沒有人願意講幸福即將結束。然而就如同月亮的陰晴圓缺一樣，人生也必然也有悲歡離合。這並非宿命論，這就是現實。正如一隻蘋果，再紅再美，再甜再脆，也不會永遠保持下去。不是因爲別的，就是以爲它是一隻真實的蘋果，不是一張蘋果的照片，不是一隻蠟果，更不是一隻蘋果的雕塑，它就是一隻樹上結的真實蘋果。
如果它不被精心地保存，如果它不被及時地吃掉，那麼結局只能有一個，那就是漸漸地變質，直至爛成一灘污泥濁水……
姐姐首紅那隻愛情的蘋果並不是爛掉了，而是在局部出現了潰爛的斑點，就因爲姐姐首紅太珍惜她的蘋果了，所以纔會驚慌失措，纔會在無數個失眠之夜裡，冥思苦想出一個出人意料的辦法來，並想用這個辦法來挽救它的愛情，來留住她的蘋果……
15年後，也就是1995年的時候，我自己也已經是個經歷了高考落榜、懵懂求學、痛失情侶、婚姻失敗的25歲的女人了。沒別的地方去，沒別的地方生存，一個失敗的女人只能回到故鄉，回到長我10歲的姐姐首紅和小我10歲的妹妹超紅身旁。
姐姐和姐夫同情我，安慰我，特地給我在他們的小樓裡騰出一間閣樓讓我暫時找到了歸宿……然而身心極度疲憊的我，還是病倒了。
見我時而神情恍惚，時而痛哭流涕，時而痛不欲生，時而灰心喪氣，姐姐就整日不離我左右，全身心照看我，呵護我，勸導我……姐夫洪富士更是使出渾身解數來對我實施他對我的拯救……經過他們春夏秋冬，寒來暑往的努力，我的病漸漸好了。
我竟能起炕，自己溜達到姐姐和姐夫承包的果園去，看他們給果樹稀果、剪枝、追肥、滅蟲，有時候還能多少幫他們一些忙。等到雨天不能出屋，我就找出自己看看喜愛的書，寫點應景的小說、散文，或是幫姐姐首紅裁剪衣服和做做家務。
直到那個時候，我還以爲姐姐跟姐夫還跟從前她像我描述的那樣幸福融洽
，美滿無比呢。因爲他們的愛情簡直就是一個傳奇，是一個將不可能變成可能的愛情故事。在我的心目中一直都將他們作爲我的偶像，作爲我人生追求的範本。
然而我的運氣太差了，我沒有三舅那樣一個長輩來牽線搭橋，我沒有姐夫洪富士那樣一個值得愛的男人出現在生活中，我沒有姐姐首紅那樣的幸運。也許這正是命運的有意安排吧。因爲我跟姐姐的情況不同，我很小就被人說成是小美人兒，稍大一些就被人說成是漂亮妞兒，等到完全長大成人了，就正式被人說成了大美人兒……
凡是瞭解我們家的人都說，我不但百分百地繼承了媽媽常豐豔的美貌，而且在她的基礎上更多了幾分靈秀，幾分嫵媚……所有這些也許正是我跟姐姐命運反差的根源吧。
姐姐原先是醜小鴨，是個沒人看上的假小子，要不是姐夫洪富士用了“三大改造”將她變廢爲寶，怕是這輩子都不會找到真愛，從而有個幸福的家吧。而現實就是這麼荒誕，我長的好，男人們爭著追求，可是一陣折騰，我的愛情卻一塌糊塗，我的人生卻泥濘不堪，最後連姐姐的一個小手指頭都不如。
而且失敗後還要回到姐姐的身邊，靠她和姐夫來同情、拯救、甚至接濟來過活……我時常對照姐姐他們的故事來反思自己的問題究竟出在哪裡，是自己的錯還是社會的問題。可是我一直找不到答案。
直到姐姐首紅有一天來找我，先讓我試她平常最愛穿的襯衣，看我穿著很合身，就說要送給我，我剛要說不用，她卻突然哭了起來，說讓我救救她，救救她的愛情，救救她的家庭，救救她現在擁有的一切……我才發現其實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幸福，也沒有絕對的苦難，似乎大家都在各自承受自己的那份兒命運，似乎大家都有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刻……
因爲就連姐姐跟姐夫這樣牢不可破的家庭都鬧出了危機，還要求助於我的幫助，看來自己並沒有一敗塗地，自己還有自己的價值和優勢啊……當我有了這樣的心態之後，面對姐姐的惶恐和憂慮，反而鎮定下來。
我就問姐姐，姐夫外頭有人兒啦？姐姐首紅就搖頭。我又問，那是你有相好的啦？姐姐還是搖頭。我又問，那是你們家鬧了經濟危機還是孩子們出了問題？姐姐還是搖頭。我最後問，那姐姐哭什麼呀，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還有什麼好哭的呀。
姐姐哭了好一陣，才止住，擡起哭紅的眼睛說，妹妹你是不知道哇，我跟你姐夫分炕睡覺已經一年多了。我聽了就說，咳，分炕睡最文明瞭，夫妻倆擠在一張雙人炕上，一個翻個身，另一個就得被弄醒——我聽說人家外國的夫妻都是分炕睡的。姐姐首紅聽了就說，我說的分炕睡並不是怕晚上翻身起夜弄醒對方從而影響睡眠，我跟你姐夫分開睡是因爲姐姐那方面不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