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梅兒爲父母及坐堂老中醫辦完葬禮後,蘭兒就將殯儀館中所謂是木頭的骨灰取了出來,打開一看,還真的骨灰,後來仔細一研究,發現在骨灰盒的底部有個模糊不清的名字,後來大家共同辨認,終於看出了那個名字,竟然是郎德才父親的名字——也就是說,這盒所謂的木頭的骨灰,就是當年郎德才爲了讓蘭兒對木頭死心,竟精心策劃了用他父親的骨灰來冒名頂替木頭的骨灰,然後找到一個心腹假扮木頭的朋友,送給了不明真相,信以爲真的蘭兒,讓當時的蘭兒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打擊,從而不得不收心轉意跟他過日子,給他生孩子——
這個死有餘辜的郎德才呀!這時候梅兒就說,既然吧謎底給揭穿了,咱們也就把他們祖孫三代的骨灰都處理了吧——大家都說說,該怎麼辦吧。
木頭就說,天下人間的葬法很多,有火葬有土葬,有天葬有海葬,我看他們家的人都不配,只配廁葬,就是倒進馬桶給沖走……石紅旗聽了就說,郎進進的除外,剩下郎老頭和郎德才的真都應該倒進廁所,不過倒之前,我先往他們的骨灰里拉泡屎,撒泡尿才解恨……
馮二春聽了就說,我同意,不過別倒進咱家的廁所,我還怕他們的陰魂不散呢!這時候梅兒就問蘭兒,你說呢?蘭兒就抹著眼淚說,我能說什麼呢,他們已經都死了,怎麼處理還能改變從前的痛苦經歷呀……
梅兒又問竹兒,竹兒就哭著說,我只管進進哥的骨灰,我要一輩子保存它,紀念他……最後還是梅兒給拿了主意,梅兒說,他們郎家對咱們石家確實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特別是郎老頭和郎德才對咱們家裡人的精神和……上的折磨,但這些年要是沒有郎家的物質提供,大概咱們家不會存活下來這麼多人……
客觀上郎家還是讓咱們家度過了很多難以逾越的爲難關口——我這麼說絕對不是爲他們郎家人開脫——我是這麼想的,就像蘭兒說的,他們的人早就不在了,就剩下了一把骨灰,我們在處理他們後事的時候,還要看遠點兒,想長點兒,畢竟郎德才跟蘭兒做過十幾年的夫妻,畢竟他們留下了後代——菊兒,我們還不能跟孩子說明那些真相,還要讓菊兒能擡起頭來做人——
所以我想,我們還是大度一些,多爲菊兒想想,就給他們郎家祖孫三代找塊墓地,也給象樣地安葬了吧,省得將來咱們再做噩夢的時候,總覺得是咱們對他們葬得不好,總覺得他們的陰魂不散呢——正前都能容忍他們,死後就再放他們一馬吧——咱們這樣善良的人家,永遠都不會做傷天害理、恩將仇報的事,即便對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的人也要寬大爲懷,也不會因爲處理過激而失掉了咱們家的善良和本分——
愛和恨就一件事的兩個方面,我們善待他們的後事,不是愛他們,也不必恨他們,愛和恨都憑藉天意得以實現了,我們都是普通人,都是老百姓,做事就從其天意,順其自然吧……
梅兒的話讓大家都想通了,善良在邪惡面前再次顯示了巨大的寬容和慈悲。梅兒就在公墓中爲他們郎家祖孫三
代選了一塊上好的墓地,將他們順利地下葬了……在墓前,梅兒在爲命運的報應而哭,蘭兒爲命運的坎坷而哭,竹兒爲失去的愛情而哭,只有不明真相的菊兒,在爲自己的爺爺、父親和兄長的去世而哭……
葬禮歸來,團團突然找到木頭爸爸,把一幅自己精心繪製的母親的畫給木頭看,還問他像不像自己的媽媽。木頭看了就說像。團團就找了一個瓶子,把畫兒給放了進去,封好,就對木頭爸爸說,給我買一棵桃樹苗兒吧。
木頭就問,你要桃樹苗兒幹嗎呀。團團就說,我要把這個瓶子埋在樹下。木頭爸爸聽了就更奇怪了,就問爲什麼?團團就說,我的媽媽死了,但我要讓她重生,我把媽媽的像放在桃樹下,就是要讓我的媽媽能“死裡逃(桃)生”!木頭爸爸一聽就笑了,知道團團受了剛剛參加完的葬禮的……和啓發,也想起了自己的媽媽,也想用一種獨特的方式來紀念媽媽和思念媽媽——他也就答應了。
很快就給團團弄來一棵桃樹苗兒,還幫他在園子裡找了塊合適的地方,挖了坑,將裝有媽媽畫像的瓶子放在下面,然後栽上了桃樹,滿足了團團想讓自己的母親“死裡逃生”的美好心願……
再後來,梅兒還找了個機會,讓兒媳曹智娟帶著父親曹富貴的大腿骨和哥哥曹智勇的鐵粑粑骨灰回到了老家,找到了一些親友,將父兄的遺物葬在了自家的祖墳地裡……
無望的抉擇
1976年,無論對國家還是對個人而言都是一個異乎尋常的年份,國家發生的轉折和變化衆所周知,無須贅言,但個人在那個年代的人生起落、命運轉折卻不盡相同。
雖然那個時代在那一年發生了歷史……深刻變化,但由於過去時代的慣性,並沒有立刻就將過去的年代以及那個年代的所有模式統統改變——最明顯的就中學畢業的學生還要繼續上山下鄉,去當知青。應該說,在那個“爛尾”的年代裡,尤其紛亂擾攘,更多泥沙俱下;那是一個典型的轉型時代所出現的顛簸、震盪,讓人們在驚恐、驚異和驚喜中,目不暇接,莫衷一是。
但似乎一切還未改變,變化只是一種說法,一種願望,一種想象,甚至是一種謠傳。國家一時還無法步入正軌,恢復元氣,個人也便依舊延續著從前的生活,重複著以往的命運——至少到了1978年前後,改變才真正開始……
1976年的八九月間,當蘭兒和木頭帶回錦州的菊兒和團團走進理想的學校,興高采烈地上學的時候,竹兒卻中學畢業,不知何去何從了。
從省城回來的時候,梅兒跟郎德才的靠山談好的,等竹兒中學畢業就分配到市圖書觀去工作,圖書館的負責人也是滿口答應。可是到了竹兒真的中學畢業的時候,圖書館的負責人道聽途說郎德才的靠山即將倒臺,因此對竹兒的態度也急轉直下:從原來的點頭哈腰,突然變成了趾高氣揚,無論如何也不肯再接受竹兒了。
梅兒想了很多辦法都無濟於事,愁得全家人一籌莫展。就在這時候,竹兒卻揹著家裡突然做出了
一個驚人的決定:她已經報名上山下鄉當知青,並且是響應學校的號召,報名到遼寧最艱苦的地方——昭烏達盟去紮根落戶……
消息傳到家裡,梅兒都急蒙了、團團轉了。竹兒的父母——蘭兒和木頭不在家,他們到百合家接菊兒和團團還沒回來——竹兒的決定讓梅兒措手不及,束手無策,抱著竹兒就哭著說,竹兒呀,你怎麼自己往那火坑裡跳哇……
竹兒卻異常鎮定自若,她輕輕地撫摩著外婆的後背說,外婆,我不是往火坑裡跳,我是要去懲罰我自己——我是一個身心都破碎了的女孩兒,我沒有資格留在城市裡過安逸的生活;我要到草原去,到沙漠去,到最艱苦對荒涼的地方去;用艱苦來磨練自己的意志,用勞動來救贖自己的心靈;這也許就是我惟一的出路,也許就是我真正的命運;讓我走吧,讓我去吧——總比讓我呆在這城市裡傷心欲絕,最終自殺自盡了要強得多吧……
梅兒聽了竹兒的告白,竟無話可說了,她不得不放竹兒走了,因爲竹兒已經把自己的心聲坦白出來,把自己的歸宿選定下來,如果再阻攔她,那必定是適得其反……竹兒到昭烏達盟插隊下鄉就成了定局。
竹兒在突然被解放的同時,也突然失去了她的全部。她等於一無所有了——她的貞操、名節沒有了,她的戀人、愛情沒有了,原先指望的圖書館的工作也沒有了——她就覺得這個世界徹底將她給拋棄了……
在回到錦州之後,她幾乎就沒怎麼去上學,幾乎就是關在家裡,看那些從省城拉回來的那一兩卡車的各類書籍。而讀的書越多她就覺得自己越痛苦,覺得自己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孩兒之一。
書中有那麼多美麗的故事、深刻的道理以及層出不窮的奇蹟發生,可是卻與現實中的自己無緣。那些美好的東西都像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一樣可望不可及。而且當竹兒的內心世界裡充滿了那些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和命運之後,就更讓她深刻地感知了自己命運的落差,使她更加憂鬱、迷惘和沉默。
但她不去怪天、不去怨地,甚至都不去怨給她帶來灰暗命運的繼父郎德才,她只怨自己的意志薄弱,怨自己沒有郎進進那樣視死如歸的勇氣和魄力。自己就是一條美麗的蟲子,即使變成蝴蝶也是那條蟲子的變的,也擺脫不了蟲子的命運……
爲什麼自己已經沉淪了還要死氣白賴地要求郎進進來解救自己,直到搭上了他年輕的性命?爲什麼在自己的戀人了斷生命的時候自己卻只是想跟他去卻沒敢去做呢?自己在家人和他人的眼裡究竟是個什麼德行、什麼東西呢?當年解救母親和外婆完全可以用別的方法呀,比如用搟麪杖敲碎繼父的頭,或用1059混進他喝的水裡毒死他,然後自己也一死了之……
就讓我到一個連動物都艱難或無法生存的地方去修行自己吧!就讓我到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地方去面對清貧和勞役的懲罰吧!別人都是爲了榮譽和追逐潮流而去,而我是爲了救贖自己的靈魂、懲罰自己的身心而去!誰都不能阻止我,除非我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