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林小姐應(yīng)該對這些照片不陌生吧?”林大平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我驚出一身的雞皮疙瘩:“林先生,您是從哪兒找來的這些照片?我知道您喜歡Mia很久了,但這種行爲(wèi)是不是太可恥了一點?”
“可恥?可恥嗎?我喜歡她,一分一秒都不能看不到她,你能幫幫我嗎?”他歪在沙發(fā)扶手上,手裡點著一根雪茄,色迷迷的眼睛裡渾濁不堪。我忍住上涌的噁心,將照片扔回桌子上:“我?guī)筒簧厦Γ乙膊恢滥氵@次來MG是爲(wèi)了什麼。Mia的生活照,我想任何一個忠實粉絲手裡都會有,我看您是打錯了算盤。”
“是嗎?任何一個忠實粉絲都知道她其實已經(jīng)有了一個私生子嗎?”
晴天霹靂當(dāng)空而下,看著他猥瑣的笑容,我又怒又驚,卻無法做出任何有力的反擊。歐姐站起身繞到桌前,雙臂抱起,聲音冷清:“你有什麼條件?”
“我要妙言,多少錢我都願意。”他摁滅雪茄,抖了抖寬大的西裝站了起來。
“不可能!”我脫口而出,歐姐卻按住了我的手臂:“樂遙年輕氣盛,你不必放在心上,至於你的要求,我覺得實在是強人所難。這件事,本來就是兩廂情願纔可以,我怕Mia會不同意。”
“只要你們鬆口,她同不同意是我的事,我都不介意她有孩子,她還有什麼好挑剔?這世上的男人不都一樣?何況她要什麼,我就能給什麼。”
我憤怒得說不出話,歐姐卻並不與我同仇敵愾,僵持之下,她對我嘆了口氣:“樂遙,你去找Mia談話,這些照片我們好好替林先生保存。”
“歐姐!”我極力掙扎,卻在她不容抗拒的眼神中步步敗退。娛樂圈,實在太可怕了,我竭盡全力想要保護好Mia,卻沒想到如此力不從心。公司好不容易培養(yǎng)出她來接替宋未來,如果走錯了一小步,就很可能滿盤皆輸。
我找JOJO問到了Mia的行程,再艱難卻還是要邁開那一步。晚上十點,我在她的單身公寓門外等到了趕完通告的她,她迎我進(jìn)門,捧一杯熱乎乎的牛奶給我:“樂遙姐,什麼事啊,電話說還不行?”
我放下牛奶看著她,那麼年輕的面孔,眼睛裡卻有著不合時宜的淡漠,我實在捨不得,她已經(jīng)歷太多。良久,我突然問:“你愛過什麼人嗎?”看著她詫異的目光,我思忖片刻,補充,“除了以前愛過小九九的爸爸,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沒有喜歡的人了吧?”
“你怎麼這麼問?”她抿嘴笑著看我,笑容潔淨(jìng)而溫柔,國民小妹的形象太深入人心,她幾乎與我們塑造的形象融爲(wèi)一體。
既然無力迴天,還是速戰(zhàn)速決吧。我把一張紮了紫色蝴蝶結(jié)的請柬推到她的面前:“林大平親自來公司表示他的誠意,他很喜歡你,卡片上有時間和地址,去不去是你的自由。”
我起身要告別,她匆匆忙忙追上來
:“如果你想讓我去,那當(dāng)初在電視臺樓下的時候,你就該讓我上他的車了。樂遙姐,到底發(fā)生什麼了?”
“他手裡有你和小九九的照片,他知道小九九的身份。”我停下腳步,內(nèi)心掙扎,“Mia,這件事,公司也很爲(wèi)難……”
“你想把我賣給他?”Mia滿眼的難以置信,“他家裡有老婆的!”
“我們也不想強迫你,你自己拿主意。”我急急告別,生怕再多留一秒,底氣就喪失一分。可Mia卻撕碎請柬扔在地上,臉上血色全無:“樂遙姐,我就算一輩子都不唱歌了,我也不會去的。”
我停在玄關(guān),看著她決然的目光,不知爲(wèi)何鬆了一口氣:“去把牛奶喝了,晚上早點睡,事態(tài)還沒到最嚴(yán)重的時候,我們總會有法子的。”
總會有法子的,先睡一覺再說。
【08】
我一睡就徹底昏迷過去。
夢裡有Mia泛紅的一雙眼睛,墨黑的眼珠子,透著隱隱的決意不悔。她不哭也不鬧,只那麼站著,身形單薄卻又固執(zhí)堅定。突然畫面一晃,鏡頭拉近,Mia的臉又變成了我的。那是十幾歲的我,同樣的固執(zhí)和堅決,不哭不鬧,只會梗著脖子與這個世界抵抗。然後我聽到了低低的啜泣聲,是我在哭嗎?可我爲(wèi)什麼哭?我的世界從原本的黑白,漸漸變得流光溢彩,我爲(wèi)什麼要哭?
夢境冗長,卻令人心感悽然。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睜開了眼,那哭聲卻沒有斷,隱約是從客廳傳來。我把手機從枕頭底下掏了出來,已經(jīng)下午兩點,一個大好的週末就被這樣浪費了。
我悄無聲息地起牀,想去一探究竟,卻聽到我媽和杜叔叔的談話聲。我聽到了我的名字,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住。
“樂遙不知道,我不能讓她知道……”縈繞在我夢裡的哭聲,原來來自我媽,“紹甫,我們趕快走吧,我怕哪天又碰到了,他肯定就認(rèn)出我了,到時候樂遙怎麼辦。她好不容易等到鍾越回來,我也放心把她嫁給鍾家,可是怎麼又出這檔子事!老天爺怎麼就不肯放過我們!”
“美雲(yún),說不定是咱們想多了,”這是杜叔叔的聲音,“也許裴知言認(rèn)不出你了呢?你也就裝裝傻,稀裡糊塗就過去了,何況他也只是鍾越的姑父,打不了那麼多照面的。”
“怎麼能稀裡糊塗過去?他是樂遙的親爹啊!他們是有血緣關(guān)係的父女啊!這關(guān)係要怎麼裝?我裝不了,我真的裝不了……我怎麼會知道這輩子還能見到他,我怎麼知道老天要這樣耍我……”
那抽泣的聲音彷彿一根根抽絲剝繭的線,然後一圈又一圈地將我緊緊捆縛住。我漸漸聽不到任何聲響,也不知是怎麼走回牀上躺下的。血液還在血管裡暢快地流著,這是我林樂遙自己的血,怎麼會流著別人的血呢?爸爸?我林樂遙怎麼還會有個爸爸呢?
天彷彿是瞬間黑下
來的,窗簾緊緊地拉著,屋裡幾乎沒有一絲光線,我只聽到牆上壁鐘走動的聲音,咔嗒、咔嗒,好像我胸口裡的心跳。哦,還有我的呼吸和脈搏,身體真奇妙,我是怎麼生出來的?聽我媽說是在監(jiān)獄裡,她還請了獄友給我算命,說我大富大貴能嫁進(jìn)豪門。不是說得挺準(zhǔn)的嗎?難道我嫁不了鍾家?我爲(wèi)什麼嫁不了鍾家?哦對,因爲(wèi)裴叔叔,因爲(wèi)裴叔叔是我爸爸,是我爸爸……
我怎麼會有爸爸?
小時候鎮(zhèn)子裡那麼多小朋友拿小石子砸我,罵我沒爹生沒娘養(yǎng),我怎麼會有爸爸?長大開家長會,老師看著我花枝招展香水撲鼻的媽媽蹙眉搖頭,我怎麼會有爸爸?後來去鍾家,長輩開口就問我父母是做什麼的,我怎麼會有爸爸?
我媽一定認(rèn)錯了!她以前有過那麼多男人,她怎麼會記得是誰?
門外早就沒了聲響,他們都忘記了屋子裡還躺著一個活人。我猛地跳起來,我要去問一問鍾越,我要讓他告訴我,我和裴叔叔一點都不像,是我媽年紀(jì)大了,糊塗了。我不再顧忌我們之間的冷戰(zhàn),只要能打破僵局,我不在乎那個人是我。
我穿反了襪子,鞋帶也繫了死結(jié),記得帶了鑰匙,卻落下了手機,可我管不了這些,我飛奔下樓,攔下一輛出租直奔平湖公寓。就算鍾越不在,那我也能一直等,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我怎麼會有一個爸爸。如果他真是我爸爸,那他又怎麼能是我的姑父,我得好好想一想。
司機在我的催促下,火速抵達(dá)了公寓門口,我掏出一團紙幣,等不及要回零錢,已經(jīng)奪門而出。白晝漸長,黃昏也透著悽然的亮,平湖公寓裡向來清靜,因此稍微大一點點的聲響,都足夠震耳欲聾。風(fēng)聲鶴唳,我聽到自己奔跑的腳步聲,還有大口大口的喘息,在跑到鍾越所在的那一棟樓時,我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彷彿是電影裡的鏡頭,我耳邊的風(fēng)聲越來越大,突然眼前一道白影從天而降,大概三秒,不,兩秒,也許一秒都不到,只聽“轟”的一聲巨響,有什麼崩裂的聲音隨即而來。我的腦子突然空白一片,四肢發(fā)麻,彷彿有無數(shù)的螞蟻啃噬而上。周圍的人全部一股腦涌了過來,我艱難地跟隨上腳步,卻在看到地面上那一灘血紅時,終於忍不住捂住胸口乾嘔起來。
那是宋未來的臉,連眼睛都沒來得及閉上。
血泊中散落數(shù)張寫滿了字的紙,我聽到有人在念,登記、結(jié)婚、新人、離婚這樣的字眼時不時地鑽進(jìn)我的耳朵裡,我理會不了這些,只覺得手腳冰涼,胃裡一陣一陣地翻滾,宋未來的那雙眼睛,似乎死不瞑目地盯著我!
有身影朝著我疾奔而來,搖著我的肩膀,似乎還衝我吼著什麼。但他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清,我的腦子裡只有轟然落地的重音,像一記猛錘,狠狠地砸進(jìn)我心裡。太重了,所以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只是震得發(fā)麻,沒有了任何知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