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種感覺,彷彿有羽毛拂過心臟,癢癢的,卻又莫名失落。
他索性打斷她:“你叫什麼名字?林什麼?”
背上的人兒卻安靜了下來,良久才聽到驚醒過來的聲音:“嗯?你說什麼?你叫我?”
“你叫什麼名字?林酒鬼?”他取笑,卻沒想到要放下已經醒來的她。
女孩又遲疑片刻,隨即才輕輕地開口:“林眉,眉毛的眉,我叫林眉,”他正在疑惑她語氣中的變化,她倒又活潑起來,“徐志摩把陸小曼就叫做眉,就是那個眉!”
又來……
後來林眉就成了警局裡的常客,不過都是在他值夜班的時候,有時候他忙著警務,她就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看書,大多時候都是徐志摩的詩集,他也懶得去和她交流這些。有時候他忽地一轉頭,竟看到她盯著自己的眼睛,對視片刻,他不由覺得尷尬,直接喚出她的名字:“林眉,今天頭兒找我談話了,以後我不能帶你來這兒了。”
“他說你什麼了?你是愛民的好警察呀!”
這話對裴知言頗爲受用,可他還是尷尬地轉述了頭兒的話:“他說我工作的時候談戀愛,批評我不該把女朋友帶來……”
林眉一陣驚訝,隨即笑了起來:“那就不到警局來,我去你家好了!”
“爲,爲什麼……”
“我是你的女朋友呀。”她笑著朝他走過來,俯身趴在臺子上,“你怕呀?”
【波心】
不管怕不怕,林眉都像條小尾巴一樣跟上了他。
走了四個街口後,他終於停了下來:“你老實告訴我,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那個長板凳太硬了,我沒睡好,”她答非所問,撅著紅潤的嘴脣,眼眸子裡都是潮溼的水澤,“下次,下次我就告訴你我家在哪兒,我發誓!”
她一本正經,他再次敗下陣來。
他住的地方在頂樓,單人間的小閣樓,又悶又熱。他把她迎進門,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多餘的地方,只好尷尬地讓她坐在牀尾。林眉倒不在意,蹬了鞋子光腳就走了進來。裴知言急忙去找前一天晚上冰在水桶裡的汽水,開了一瓶遞給她:“我這裡不舒服,太熱了。”
她咕嚕咕嚕喝完汽水,擡起頭卻問:“你喜歡喝綠豆湯嗎?”沒等他回答,她就咚咚咚地跑出去,半途又折返,取回她的斜跨小紅包。裴知言趁著這段時間,急忙收拾好邋遢的住處,窗簾全部打開,陽光倏地全部灑進來。他又覺得刺眼,索性重新拉上,旋即又覺得孤男寡女不適合,最後還是半開了窗簾。
屋子很簡陋,客廳和臥室是一體,只有單獨的一個衛生間,廚房都是設在門外。林眉買來綠豆和冰糖,自顧自地翻箱倒櫃找砂鍋,然後放到火上煮了起來。兩人一時靜下來,只有綠豆湯咕嚕咕嚕的聲音,白霧很快瀰漫開,一屋子都是綠豆的清甜香味。
林眉站起身四處打量,然後她看到了牀頭櫃旁的電話:“你家號碼是多少?以後我打電話到你家裡來。”
他的眼裡都是她翩躚的裙角,聞言只是一愣。林眉笑著打他,掏出一支筆遞到他手裡:“你寫我手心裡,我怕忘了。”
她的手又細又白,像玉似的,透著光。他抓著筆快速地寫下一行數字,生怕觸碰到她的肌膚。林眉沒注意到他的異常,只顧著欣喜地看掌心裡的數字,這下就不用總等到晚上打到警局了,也不用總是偷偷溜走被罵了。
女孩子的氣息就在近前,裴知言不知所措地站起來:“你再看會那什麼徐志摩的詩吧,我去看看綠豆湯。”
他一逃進廚房就不敢再走出去,他從來沒談過戀愛,也不知道喜歡到底是什麼感覺,從前讀警校,女孩子特別少,實習單位裡也多是男同事,突然多出來林眉這樣一個女孩子,他覺得自己無法保持冷靜。
直到綠豆湯快要燒乾,他纔回過神來。把湯汁倒進碗裡,還細心地用冷水浸了片刻,這才端著走進屋子裡。捧著書的女孩子已經睡著了,大喇喇地躺在他的牀中央,頭髮散亂地鋪在枕上,花裙子皺巴巴地掀到了膝蓋上,露出一截光溜溜的小腿,裴知言一眼看到她塗了紅色指甲油的腳。他放下碗,仔細地端詳她的臉,巴掌大,脂粉已經淡去很多,依稀看得到她素淡著臉的模樣。像是一朵碗蓮,白白的,靜靜的,散發著清香。
半拉的窗簾被風吹動,飄忽得彷彿夢境。而那一碗綠豆湯,就在這漸漸西下的陽光裡,慢慢變涼。
【黑夜】
後來幾日,裴知言開始有意無意地守在電話前,但期待的那一通電話,卻從來沒有來過。局子裡都是大家輪流排夜班的,他下一次夜班還在一個禮拜後。大概是氣溫又升高了,他的心又焦又躁,閒下來也常常給自己煮綠豆湯,但怎麼煮都沒有那天的味。
終於輪到自己夜班那天,接電話的是同事,當聽到“海棠巷”三個字時,他驀地站起身來:“我去!”他正要抓行頭,同事卻站了起來:“我同你一起,據說有人聚衆鬧事。”
地點在海棠巷最有名的一家夜總會,百麗宮。一進門就聽到一陣鬨鬧,走近一看,是十來個混混羣體鬥毆,冷眼旁觀的人不少,更多的是習以爲常繼續喝酒玩鬧的。他抓緊腰間的電棒,正要怒喝,卻聽到臺上傳來熟悉的歌聲。他遲疑了片刻,然後迅速扭過頭,只見一束追光燈下,林眉妖嬈地坐在高腳椅上,眼瞼低垂,睫毛又濃又密,超短裙下露出一大截白皙的腿。她似乎感應到他的目光,眼睛微擡,口中依然靜靜地唱:“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原來這首歌的下一句是,無須歡喜,轉瞬消滅蹤影。
裴知言突然覺得一陣發悶,呼吸都加重幾分。而此時歌聲也戛然停止,只有樂手還在拉著
絃樂,鈍重的、壓抑的、彷彿要把人的心臟都擠碎。舞臺上的林眉不敢置信地盯著他,追光燈下她的臉一片慘白,就算是濃妝也掩不住她眼底的絕望。
難怪,難怪她總是在他夜班的時候才能出現。
難怪!
裴知言迅速抽出電棒衝進騷亂的人羣中,他將所有的期待都一一打碎,像打碎一杯接一杯的洋酒,一陣撕心裂肺的爽快。很快,雙方激戰的混混們都向他圍了過來,場面頓時不堪收拾。同事叫著他的名字讓他住手,可他卻被其中一個人箍住了後背,他拼命掙扎,卻在下一秒感覺後腦勺上一陣鈍痛,隨即有滾燙的**涌了出來。
他因爲意氣用事被通報批評,頭兒來醫院看他,忍不住罵了他幾句:“你怎麼交上那樣的女朋友?實在不像話!”
他不說話,倔強地保持著沉默。
頭兒嘆息一聲,隨即軟了口氣:“你先休息一陣子,那天的事不止鬥毆那麼簡單,其中一名當事人是一個毒品案的嫌疑人,只是一直沒有證據。等你傷好了,就跟著去認認。”
他已經無心於什麼大作爲了,來看望他的人來了又去,等到天色漸暗,他終於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小心翼翼,彷彿怕驚動了什麼:“裴警官……”
是她,他知道,可是他卻要拼命剋制自己想要回頭的衝動,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僵硬地脖子望向窗外。夏天的夕陽真美啊,濃墨重彩的,像隨意潑上的顏色。有歸鳥排著隊從空中飛過,整整齊齊的。
裴知言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得自己都不敢相信:“你爲什麼沒給我打電話……”
女孩子突然衝到他的面前,攤開掌心看著他,聲音也哽咽起來:“回去的時候下雨,手裡的號碼,號碼沒了……”她的嘴脣習慣性地微微翹著,可是哭腔卻一發不可收拾,眼淚轟轟烈烈地掉下來,“我不是不想告訴你,我只是怕,我真的好怕……”
她的哭聲像是蛛絲將他緊緊地捆綁住,可他依然不爲所動,艱難地將視線移回窗上。傍晚的風吹起雪白的窗簾,好像那一天,她躺在他的牀上,安安靜靜的,純白無暇的。
【深海】
林眉沒有再出現。
等他出院的時候,頭兒已經將嫌疑人的資料整理出來,海棠巷裡出了名的大哥,小弟們尊稱他一句天哥。
“他前段日子常在百麗宮出現,我們已經安排了線人盯著,但卻很難取得他的信任,到現在也沒辦法近身。知言,這幾晚你和阿耀就多去百麗宮逛逛,穿便衣。”
裴知言想拒絕,可拒絕的話百轉千回,最後還是吞回了肚子裡。
再去百麗宮,他下意識地尋找著什麼。同事阿耀看他的目光一直流連在女孩子身上,忍不住給了他一拳,取笑道:“頭兒可是讓我們來幹正事的,你可別想著泡妞!”他尷尬地撇開臉,卻突然聽到阿耀的低呼,“你看!那是天哥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