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黃昏，空氣裡還有些潮溼的氣息，遠處街道上零星的燈光開始亮了起來。
沈默從外面胡亂吃了點東西，然後回到宿舍。
門是開著的。
屋裡沒有開燈，晚風從開著的窗子裡吹進來，窗簾在唰啦啦的響。
林菲兒坐在牀邊，藉著窗子裡透進來的光在玩電腦遊戲。閃爍的熒光把她的臉照得忽明忽暗，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你怎麼在這裡？這麼晚了怎麼不開燈呢？這樣對眼睛不好的。”
……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電子合成音樂的嘈雜聲裡，傳來林菲兒的聲音。
“今天？”沈默呆了一下。
“我們在一起一年了，你忘記了嗎？”
“哦，抱歉，最近有點忙，我真的忘記了。”沈默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沈，你送我一樣禮物吧！”
林菲兒轉過身來，擡起頭注視著他的眼睛。
“那個，什麼，時間太倉促了，你怎麼不早說呢？”沈默有點手足無措。
林菲兒忽然探身摟住了沈默的肩膀。“看你那個樣子，我不要什麼東西。”
她俯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送我一段關於愛情的、真實的記憶吧。我不要那些虛假的電子產品，也不要網上的廉價禮物，我要你的愛。我們真真切切、熱熱鬧鬧的，愛上一場。”
“怎麼了，菲兒？”沈默有些迷惘，這不是平時的林菲兒。“我知道我不好，不過——”
他還是不明白髮生了什麼，林菲兒有些嘆息，她用指尖按住了沈默的嘴脣。
“聽我說好嗎？沈默，你總是生活在回憶裡，你總是像一個孩子一樣固執，迷戀那些得不到的東西，以爲他們纔是最好的；一面卻又冷漠的可怕，對眼前的東西毫不珍惜！”
“而我總是不停的跑啊，鬧啊，很少安靜地坐下來，回憶我的過去。因爲我是個沒有過去的人。”
“其實最好的只有現在，你愛我，而我也愛你。”
“我已經厭倦了。我不關心那些記憶來自哪裡，也不管你丟了些什麼；不要管什麼實驗，也不要追究那些真相了，我們就這樣在一起生活，不是很好嗎？”
……
這是林菲兒從未展示過的一面，沈默幾乎就要被打動了。可自卑又一次讓他習慣性地退縮了。他總是有太多的顧慮，從來就不是一個能夠不管不顧、放棄一切去愛的人。就算沒有這些事情，他又有什麼能配得上她，能夠心安理得地和林菲兒生活在一起。
“對不起，菲兒。事情到了這一步，我已經別無選擇，只有一條路走到底。”
林菲兒不解地望著他。“事到如今，我不知道你爲什麼還要抓住那個什麼實驗的真相不鬆手！即使找到了真相，它能拯救我們的愛情嗎？如果不能，那它還有什麼用處！”
沈默撓撓頭髮。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嗎？你和她雖然都面臨同樣的問題，但你只關心真相，而她則關心的只是，它是否影響愛情。
沈默用力地閉了閉眼睛。“你可以不介意所有的過去，可是我不能。有好多事情，我沒法和你說，因爲我知道，那些東西足以把我們這點微薄的感情毀滅一萬次。可即使沒有這些，我們就能相安無事嗎？我以爲你愛我的時候，你在欺騙我，而你以爲我愛你的時候，我又在欺騙你！我們就這樣糾纏不休，彼此誤解，彼此傷害。現在我看清楚了，我們是兩個極端的人，就像南極和北極，怎麼可能相會在一起。這場所謂的愛情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我們別再錯下去了！
如果只是爲了一個任務，我心甘情願被你利用。可愛情是不能利用的，我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根本配不上愛情這個神聖的字眼，也配不上你，從來就帶不了你想要的東西。
我怎麼敢奢望去愛你，而你也不該愛我。是的，我們根本就不該在一起。”
沈默的手有些顫抖，他的心一陣陣抽緊。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堅持說下去，把話說完，雖然說完這一切就結束了，林菲兒也會離開自己。
“不，不是這樣的，這一切都不重要。影響我們相愛的，從來就不是什麼行業巨頭的爭鬥，也不是什麼性格差異，而是我們彼此的心魔。”林菲兒急切地說，“如果你能愛我，而我也愛你，這一切都不是問題！說啊，沈默，說你愛我，說你不會離開我！”
沈默搖了搖頭，論口才，講什麼愛情的大道理，一萬個沈默綁在一起都不是林菲兒的對手，可是沈默太瞭解林菲兒了，他知道她的弱點在哪裡，就像再完美的氣球只要一個針尖就能戳破。只是他不願意再這樣傷害她，只要一次，就會深入骨髓，讓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
“菲兒，你爲什麼要把那個帖子發到網上？一開始我以爲你是要幫我，可是後來S公司很快知道了這個帖子，他們怎麼知道帖子裡的那個人就是我？他們爲什麼要幫助我？你想過沒有！”
“你還是在懷疑我嗎？”林菲兒的臉色也變了。
“我只是奇怪。爲什麼你已經得到了金頭盔，還要回來找我，還有什麼是你想要得到的？雖然你從一開始就騙我，但我沒有介意。後來你又以愛情的名義回來了，而我又相信了你，把高教授的事情告訴了你。現在我明白了，把我塑造成一個受害者，通過我搞垮G公司，這就是他們的目的。可我不明白，你所謂的愛情，又在其中發揮了什麼作用？”
“我只是想幫助你，卻不知道怎麼才能幫到你！而你有什麼從來都不對我說，反而懷疑我，枉費我對你一片真心！沈默，你這個混蛋！”林菲兒氣得發抖。
……
她本來就要不理他了，可是下一刻卻回過頭來，聲音也放低了。
“沈默，你別這樣。我知道你脾氣倔，又不會說話；可你爲什麼總是這樣，你爲什麼不能對我好一點，讓我更愛你一點？”
沈默幾乎就要放棄了。他很想轉過頭來，朝她笑一笑，把她摟在懷裡，可是自己的脖子像石頭一樣僵硬，只能勉強動了動。
林菲兒向後退了一步，擡頭看著沈默藏在陰影裡的臉。
這幾天她也很疲憊，那種無助的感覺想是要吞噬她。林菲兒本能的想抓住現實中的一些東西，來抵消那種疲憊和虛無。可是這個人最後卻拒絕了她。
“沈默，你就是個傻瓜。
你那麼傻，既看不出來一開始我在利用你，也看不懂後來我的心思。也許你沒那麼傻，可你如果看出來了，爲什麼還站在原地不動？”
“我以爲那是你的矜持，原來只是膽小！你在害怕什麼？害怕付出？害怕得不到回報，還是害怕你承擔不起的責任？
你反駁我啊，說我不對，說我說錯了！我寧願你發怒、咆哮、摔東西怎麼都好，而不是一聲不吭，冷漠地拒人於千里之外！
原來我錯了。你根本不懂愛，他們說的是真的，我想象中的那個男人從來沒有出現過，你只不過是個懦弱的影子！沈默，我討厭你！”
林菲兒奪門而出。
無人理睬的電腦忽然自動播放起了一首老歌：
……
那個永恆的夜晚，
你吻我的那個夜晚，
讓我往後的時光，
每當有感嘆，
總想起當天的星光。
爲什麼人年少時，
一定要讓深愛的人受傷。
和林菲兒在一起的那些時光閃過沈默的腦海，他深深悔恨自己的懦弱和自卑，可是現在他仍然拋不開那些念頭的糾纏，只能捏緊拳頭，恨恨地敲打自己的腦袋。如果有另外一個自己，一個果敢的自己，那麼他現在就會衝出去，把林菲兒緊緊擁進自己的胸膛。
在這相似的深夜裡，
你是否一樣，
也在靜靜追悔感傷。
如果當時我們能不那麼倔強，
現在也不那麼遺憾。
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
可惜你早已遠去，
消失在人海。
……
就讓時間停止在這一刻吧，只要能讓我多看你一眼，哪怕下一刻你就離我而去，再也不會回來。我知道我不能拉住你的手不讓你走，可是我不知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能讓你不受到傷害。如果我不能更好地保護你，那麼不如就讓我一個人承受這痛苦！
沈默僵硬地轉過身來，看著空蕩蕩的走廊。樓道里壞了的光控燈盲目地閃爍著，夜風狂亂地吹打著紗窗，發出撲撲的響聲。
他喃喃自語。“菲兒，我不是不知道愛，而是不敢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