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射屏幕上一個學者模樣的人正在侃侃而談，這是某媒體就“人腦記憶是否可以作爲法庭證據？”專題對幾個持不同觀點的學者進行的網絡採訪。隨著記憶掃描技術的發展，司法實踐中開始應用這項技術來偵破某些常規無法取證的案件。至於讀取人腦記憶能否作爲法律證據，學術界對此各執一詞，並分爲旗幟鮮明的兩派，經常在各種媒體上進行辯論。
沈默斜靠在牀上，眼睛不時掃過屏幕，不知在想些什麼。這時，個人終端的提示音響起，他掃了一眼，窗口顯示收到一條消息，發件人是林菲兒。
沈默急忙點開窗口，消息裡只有一個網絡鏈接。
他打開那個鏈接，掃視了一下內容。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觸了電一樣跳了起來。——那個帖子的題目赫然是《違反國際人類實驗條款，G公司利用患者作實驗》，內容是揭露G公司下屬研究所利用不知情的患者作腦意識科學實驗！
沈默皺著眉頭，抓過終端不假思索地撥通了林菲兒。“林菲兒，你乾的好事！”
“怎麼了？”傳來林菲兒迷迷糊糊的聲音。
“那個帖子是你弄的嗎？馬上給我刪掉！馬上！”沈默劈頭蓋臉就是一通怒吼。
“什麼帖子？大清早的，就來吵我！”
“你別給我裝傻。我求你了，快把帖子刪掉吧！”
“啊哈，你看到那條帖子了？刪不了啦！我找幾個好友幫忙貼的，現在應該已經滿世界都是了吧！搞不懂你有什麼可怕的，不就一個帖子，就那麼害怕丟了那份破工作啊！”
個人終端帶著林菲兒的嘲笑聲落到了牀上，沈默面色鐵青，用力捶著桌子，桌上的雜物紛紛滾落在地。
這個女人總是那麼衝動，她竟然連自己都不告訴一聲，就把帖子發出去了！可她根本不考慮這樣做的後果，簡直是在幫倒忙！自己爲什麼那麼傻，竟然把這事告訴了她。
怎麼辦？沈默抓著頭髮，在地上轉了不知多少圈，最後頹然坐在電腦前，開始檢驗林菲兒的戰果。
……
林菲兒的帖子融合了腦科學巨頭、陰謀、反人類實驗等時下的流行元素，足夠吸引眼球，發帖速度也足夠神速，很快就在許多網絡空間裡引起了關注。可她還是高估了網絡世界的力量，一些有影響力的網絡媒體對這個帖子的關注度並不高，畢竟這是一條尚待證實的消息。
而G公司的反應也出乎意料，不過一箇中午的時間，在各個論壇的帖子就開始逐漸消失。他們發帖的速度遠遠趕不上帖子消失的速度。到了午夜時分，幾個好友紛紛打來電話訴苦，說迫於壓力不得不撤掉自己主管的論壇上的帖子。
到清晨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最後一處陣地淪陷了。
林菲兒反而鎮靜了下來，揉揉發紅的眼睛，她給沈默打了一個電話：“如你所願，帖子都刪掉了。”
“是你自己刪的嗎？”沈默的聲音裡聽不出是喜是怒。
“有什麼了不起的，我這只是第一發炮彈，試探一下敵方反映，事實證明，他們害怕了。”
“菲兒，你還想要幹什麼？你這不是添亂嗎？”沈默想死的心都有了。
“害怕了？你放心，帖子是我找人發的，出了事也不會追究到你頭上的！”林菲兒鄙夷地說。
“你說什麼啊？你這麼折騰，能把研究所怎麼樣，反倒弄得我沒臉見人了，我還怎麼上班啊！”
“關我屁事，”林菲兒泱泱地說：“算了，我要去睡覺了。真沒意思。”
沈默聽著終端裡傳來的嘟嘟聲嘆了口氣。他丟下電話，上網搜索了一下。確如林菲兒所說，有關帖子已經被刪的乾乾淨淨了。
這就是所謂的網絡自由世界，黃色圖片視頻換個名字就可以招搖過市，事實的真相卻要麼無人理睬，要麼很快銷聲匿跡。
“我早知道是這樣。”沈默譏諷地笑了一下，嘲笑自己竟然還心存幻想。他正想退出，忽然停下了。
——還有一個帖子沒有被刪除。
他疑惑地揉了揉眼睛。是的，一個名叫“正義者聯盟”的論壇上，那個帖子被醒目地置頂著，點擊量還在不斷增加。
……
來自大洋上空的風飽含著水汽吹過這座城市，一團團淺灰色的陰雲在天空中聚集，一場暴雨正在醞釀之中。
沈默望著窗外，心情就像這天氣一樣糟糕。不過短短兩天，林菲兒的帖子已經成爲了一個話題，熱度不斷攀伸，許多好事者還搜出了關於G公司那次實驗的許多陳年舊事。很明顯，有一股力量在背後暗中支持這個帖子，使這件事情在網絡世界保持著持續發酵的熱度。這個神秘的力量到底來自何方？它爲什麼對這件事如此熱心？
投射屏幕閃爍著，一條條符合條件的消息自動彈出、打開，其中有G公司發佈闢謠的消息，很快被一個新的窗口覆蓋。那是一則報道——《打壓對手不擇手段 商業巨頭疑現“間諜門”》，矛頭直指業內某大公司，指責其使用商業間諜等不正當手段，竊取商業情報，擾亂市場秩序。
沈默的臉上浮上一絲冷笑。G公司在最初的被動和沉寂之後，也開始反擊了。除了指責對手使用商業間諜外，他們還通過媒體披露，某公司通過非法渠道出售未經國家衛生許可的記憶芯片，大量流入地下市場，對人身健康構成損害。圍繞這一話題，媒體上一時熱鬧非凡。
……
個人終端突然響了起來，沈默看了一眼，那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他打開終端，視頻窗口是黑的，顯然對方未開啓視頻通話。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你好，是沈先生嗎？”
“你是誰？”沈默問道。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先生你現在似乎遇上了點麻煩。”
“什麼麻煩？你說的話我不明白。”沈默心生警惕。
“現在網絡媒體上那麼熱鬧，沈先生不會不關注吧！”對方輕輕低笑了一聲。
“你到底是誰？再不說的話，我可要掛了。”
“我想在這個時候，沈先生可能需要一點幫助，而有人恰好能給您提供這樣的幫助。”對方依然不徐不疾。
“幫助？我想不會有人平白無故地上門當雷鋒吧！”沈默冷笑一聲。
“當然了，我想沈先生關注的那條帖子並沒有把事情說明白，也就構不成對對手的致命打擊，無法幫助你解決真正的麻煩。而這一點正是我們需要的。”
“你是S公司派來的吧？”沈默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
“還是那句話，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只有我們能幫助你擺脫困境。”
“對不起，我不需要你的幫助。”沈默生硬地掛斷了電話。他對這種故作神秘的談話方式充滿了厭惡。
……
雖然對方始終沒有挑明身份，卻默認了是代表S公司的。這個S公司究竟是何方神聖？
對S公司這個名字，沈默有一種既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他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聽到過，於是通過網絡搜索了一下，有關S公司的資料很快從屏幕上顯示了出來。
S公司是以生產山寨“電子身份”芯片起家的一家企業。所謂“電子身份”，是自主模擬人類行爲習慣的一種人工智能程序。21世紀是智能科學的世紀，隨著人工智能的飛速發展，許多模擬人類行爲意識的程序被開發出來，經過一段時間的模擬學習，電子程序就可以代替人承擔一定的任務。許多人都擁有不同的“電子身份”，以模擬某個方面的行爲習慣，比如電子司機、電子廚師、電子導遊等等。S公司原本在業內籍籍無名，三年前忽然推出大批新技術產品並迅速佔領市場，一躍而成爲業內黑馬。
現在那個神秘力量終於浮出了水面。支持那個帖子的，正是S公司——G公司當年的合作者，現在的競爭對手。
林菲兒扔出的這顆炮仗雖然沒有在網上炸響，卻憑空給了S公司一個大好機會。S公司插手這件事，明顯是要藉此從輿論上打壓競爭對手。
現在S公司已經盯上了他。雖然研究所還不知道是誰發的帖子，但G公司肯定有人知道實驗的內幕。帖子中雖然沒有出現沈默的名字，但媒體無處不在的觸角很快就會找到他。如果自己被暴露在明處，成爲兩大公司爭鬥的犧牲品，命運就不是自己所能掌握的了。
沈默長嘆了一口氣：林菲兒的這個舉動，不僅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更無意中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他已經沒有了退路，如果不能在颶風來臨前脫離這個漩渦，那就一切都完了。
自己身爲G公司下屬單位的員工，指望自己和公司討價還價是不可能的事；現在只有去找S公司，不過S公司對自己到底是什麼態度？自己不過是這個事件中的一個小小籌碼，能拿什麼條件去和人家做交易？
問題一個個接踵而至，沈默的頭都快要爆炸了。
S公司，S公司，沈默默唸著這個名字，忽然打了個寒戰。——他怎麼就忘了，金頭盔程序失竊背後就有S公司的影子，而林菲兒不就是S公司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