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序之一
——(灰塵)
黃金般的光束,一條。
橢圓的金色光斑,一個。
林亞平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看到的,正是這幅圖景。
那束寬闊的光道里,漂浮著許多細(xì)細(xì)小小的塵埃。
“你走吧,亞平,求你了?!?
渾渾噩噩間,似乎有人正在他的耳際說話。
狹窄的木製單人牀,只有他一個人,卻看不到有其他人存在於這間屋子。
一席繡著鴛鴦戲水的褥被。兩隻鴛鴦栩栩如生,恍惚中,某一隻轉(zhuǎn)動了它烏金一般的眼珠。
林亞平坐了起來,背靠在森白的石牆上,沉下了頭,雙臂慢慢地抱緊了蜷縮起來的小腿。
灰塵沸沸揚(yáng)揚(yáng),沿著那束光道搖晃飄動。
光照的源地,那個堵不上的孔,開始一如往常的響起鋸木的聲音。
“嚓…嚓……”
被碾得粉碎的木頭渣子,被震動盪飛的灰塵,被截?cái)嗟盟樗榧?xì)細(xì)的光線,全部涌入這間暗色異常,低溫冰涼的小屋。
“我捨不得你,亞平,怎麼辦?我真的好……”是個女孩兒的聲音,十分甜美。
林亞平隱沒在暗色裡,幾絲光線落在他上半身的肌膚上面。他的肌膚,晶瑩透明起來,反射出鑽石一般的光芒。
靜默的空氣。唰唰作響的樹葉聲經(jīng)過白牆流竄進(jìn)來。
“亞平,太陽出來了,我必須走的。”
“不是捨不得麼,不是說要陪我到地老天荒麼?”他微微地動了動脣,音色極好,純正的男聲,淡漠中隱藏著些許熱度,一股成熟的味道充滿了冰涼的小屋, ”告訴我, 你會回來的,對吧?“
這句話結(jié)束了,一切就又歸於寧靜。
光線更加強(qiáng)烈,像是它去到哪裡,哪裡就將被點(diǎn)燃,燒得一片狼藉,最後灰飛煙滅一樣。
“不會?!迸罕涞脑捳Z迅速地將這個小屋冰凍,她又追加了一句:“我再也不會回到這裡,林亞平,請你把我忘掉吧?我們終歸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我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一陣拖鞋踏地“噼噼啪啪”的聲兒過後,林亞平擡起了頭。這時候,才能夠看清,他的臉是異常精緻俊美的,臉部閃爍著鑽石的光芒。
他拉了一下被子,那條被褥上,原本鮮活的一對鴛鴦,卻只有了一隻了。
“若相惜,有何懼?哈……哈……本不該相識,本不該留戀的,可,既識了,鳶沁,再遇上你實(shí)屬不易,教我如何再一次放得開你?”
黎明過去,林子中的那長聚不散的森冷,以及無人問津的荒涼,全部都被暖和的陽光驅(qū)散。
小屋周遭籠罩著一團(tuán)妖嬈的霧氣,它並沒有被陽光驅(qū)散,相反的,它正漸漸地?cái)U(kuò)散勢力範(fàn)圍。
而屋內(nèi)。
一片華光耀眼。
空空蕩蕩。
所有的擺設(shè),都積滿了塵埃。
灰塵揚(yáng)揚(yáng)灑灑,在光束裡,平靜地飄動。
一張破舊不堪的木桌,看著很有些年代,上面僅僅擱置了一個小香驢。
日照香爐,香爐生煙,菸絲稀疏,彎彎曲曲,不知從哪裡瀉出,環(huán)繞住小屋,變成那團(tuán)異常妖嬈的霧氣。
前序之二 一年前的新住戶
冬日裡,日光白寥寥的。淒冷的晨光靜悄悄地涌進(jìn)了那條逼仄的巷子。
低矮的房屋,相連而接。陳舊,樸實(shí)無華。幾株黃綠色植物羞答答地種植在屋頂,就好像那些發(fā)了黴的糕點(diǎn)。
“曉岸?!蹦赣H一手握著兩個雞蛋,一手提著一袋豆?jié){,站在門口衝著裡頭喊。
屋裡頭,江曉岸呆坐在牀上,手裡提著一隻白襪子,兩眼無神。
兩隻鞋子胡亂的被踢到了一邊。
半開的四方形玻璃窗,嘎吱嘎吱的響著。
這樣的日子究竟重複多久了?對了,應(yīng)該是從那兒搬走開始的。江曉岸想,或許該回去看看,看看那棟樓,看看,那個人還在不在那裡。
“曉岸,死丫頭?!蹦赣H在外面一直大喊。
她微微擡頭,臉色蒼白得猶如沖水的麪粉。略微動了動嘴脣,拿出抽屜裡的鏡子,開始慢吞吞地整理起頭髮來。
打開房間門後,母親已經(jīng)出門了。整個屋子,冷冷清清。
笨拙寬大的灰色雙肩揹包,被丟在木椅上。她拿上溫?zé)岬碾u蛋,敲破又放下了,拿起吸管戳破裝豆?jié){的袋子,接著,低頭銜住了它。
幾乎在那些白色液體抵達(dá)口腔的同一個時間,眼淚就劃過了她的臉頰。
“快有半年了,你看,再過幾天就會下雪了,我生活得很好,真的很好,就是經(jīng)常會想起你?!弊谛[的教室裡,她在筆記本上記下了這句話。
隨後,鈴聲打響。百無聊賴之際,她又回到了那個地方。
她是聽著自己的尖叫聲醒過來的,幸好已經(jīng)下課。
同桌米露瞇縫著雙眼,伸手調(diào)皮地?fù)v了一下她,漫不經(jīng)心地說:“臭丫頭,你再這麼睡下去,我保證,我們上不了同一所大學(xué),你是不是早把我們的約定給忘了?”
她假裝微笑起來,“你在這兒,我怎麼敢忘?”
“你是不是動春心了?”米露邊說邊靠近她,一把抓過她的手臂,“不經(jīng)過我的同意就敢動春心,快如實(shí)召來。”
她做了個投降狀,搖搖頭,“我又不是你,一個高中女生竟想些不該想的?!?
米露撇撇嘴,“那好,你倒是告訴我,亞平是誰?”
她呆住,頭腦一片空白。
“沒想到吧,你睡著的時候會把這個也喊出來?快說吧?!泵茁缎θ轁M面,像是一隻妖精,有點(diǎn)邪惡。
江曉岸努努嘴,在一番掙扎過後,她選擇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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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說麼?連我都不可以?”米露驚歎道。她沒有想到,她可以把她自己所有的小秘密都同江曉岸分享,她一直認(rèn)爲(wèi),曉岸也同樣願意如那般待她。
“不可以。”江曉岸堅(jiān)定地回絕,韻味十足,她用一種命令式的口吻警告身邊的好朋友。
“你是擔(dān)心我會說出去?”米露燦然微笑,她打算換一種方式試試。
“不是,但就是真的沒辦法告訴你,米露?!苯瓡园杜み^頭,望向窗外。透過潔淨(jìng)透明的玻璃窗,她在那裡看到了自己,她對著玻璃說:“請?jiān)徫??!?
能夠聽到的只有“請?jiān)徫摇彼膫€字,但是,只有曉岸自己才明白,她是對夢中呼喊的男子說請?jiān)徸约旱摹?
寒風(fēng)颳起的傍晚,陰沉沉的。
她伸手按下飲水機(jī)的開關(guān)。
明晃晃的燈光,閃爍不停,映照出被拉長變瘦的人影。
那股細(xì)小的水流嘩嘩的掉進(jìn)水杯裡。水花在四處飛濺。
空牢牢的屋室。嘩啦啦的小股水流。
“亞平,爲(wèi)什麼要想你?不是不該想你的麼?我們根本連面都沒見過?!彼嘈σ宦?,又接著喃喃自語,“林亞平,你和我想象中的會一樣麼?你說,你有高挑的鼻樑,有刀疤,可是你沒有說你的頭髮是短的還是長的,是黑的還是別的,也許你根本就沒有頭髮也不一定,你是個和尚。呵呵,是個死了很久還在動凡心的和尚?!?
水杯盛滿了水,可是她並沒有感覺到。
純白的水嘩嘩地沿著杯壁流到地板上。
燈突然熄滅了,屋室一片漆黑。
一陣尖銳的玻璃破碎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來,然後就是嗚嗚的抽泣。
“是你麼?”
“亞平,是不是你?”
沒有任何的迴應(yīng)。室外的風(fēng),照舊張狂亂吼。
燈影錯落,江曉岸半昏半醒。耳邊響著救護(hù)車的鳴笛聲。
“曉岸。”母親帶著哭腔喊。她看在心裡,很想起來安慰母親,但是,渾身上下都痠痛非常,她幾乎連動一小下手指那樣簡單的事情都做不了。
手術(shù)室裡面,大家都十分緊張,主治醫(yī)師韓雲(yún)已然是滿頭大汗,他的嘴脣稍微地有些在顫抖,這還是他在手術(shù)檯上第一次如此的緊張和不安,早在手術(shù)開始之前,院長就來了電話,下達(dá)死命令一般,說是必須救活。他身旁的護(hù)士也不時地看看他,見他滿臉的汗珠,也就情不自禁地帶著詫異的眼光打量起躺在病牀上的人。
她並不是很瞭解,躺在病牀上的女孩,只是高中生模樣,長相甜美可人,並無什麼特別之處,而她的母親,看上去也僅僅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甚至於說,她母親的穿著,談吐簡直跟進(jìn)城打工的農(nóng)民並無兩樣。就是這麼再普通不過的人,卻在她被送進(jìn)醫(yī)院的時候,整個醫(yī)院如同遇到緊急事件,一刻也不能延緩一般,大家都手忙腳亂起來。
江曉岸的母親,從踏進(jìn)醫(yī)院的那一刻就不停地在手術(shù)室外踱步。
陰冷的走廊。到處都是福爾馬林的味道。
潮溼的空氣開始佔(zhàn)據(jù)整個漆黑,神秘的夜晚。樹木搖曳的枝條,投下彎曲不明的影兒,顫顫巍巍,影影綽綽。
手術(shù)室裡。
江曉岸忽然坐了起來,她朝四周打量,耳膜震動,她聽見有人大呼:“心跳停止。”她轉(zhuǎn)過頭,身下是一個長相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臉色蒼白如紙,憔悴面容下,隱約之間,嘴角勾勒出一抹笑。
她淡漠地望了會兒那個所有人都能看見的自己,然後,身體飄了起來。
“亞平,我來了?!边@是她第二次看見自己的魂靈,由於第一次,林亞平已經(jīng)教過她如何飛行,這一次,回到那個地方,顯然是不費(fèi)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