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臨行之前，胡楚元就已經(jīng)和陸廣荃、段祺瑞在電報中談好了每一個細節(jié)，整個過程當(dāng)然是對胡楚元最有利的，段祺瑞並不在乎整個過程，陸廣荃則是有些不太樂意。

雖然，兵變的想法基本就是陸廣荃最先提出來的，也是他居中聯(lián)繫的。

這就是鬥爭。

一把手和二把手辦起事，二把手總是要吃虧的，誰陸廣荃就是新軍體系中除了胡楚元之外的陸軍第二號人物。

既然是你提議的，你又是除了胡楚元之外最有可能穩(wěn)定住局面的人，那就得你去了。

段祺瑞在直隸地區(qū)有三個師，造反的主要工作基本是他來做，可在表面上，他是接受陸廣荃的智慧，至少只能算是陸廣荃的左膀右臂。

胡楚元推的一乾二淨(jìng)。

他不可能站在兵變的前線，這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

人啊，適當(dāng)也是要陰險一點，搞兵變這麼榮譽的事情不防也讓給別人。

畢竟，陸廣荃和胡楚元的差距還很遠，不可能靠一次起義就成爲(wèi)新軍的領(lǐng)先。

軍隊是很實現(xiàn)的。

原本出身激進的革命陸系，如今卻逐步轉(zhuǎn)入務(wù)實派的掌政胡系，李開鄴就很好的證明了這一點。

……從聊城向北，京漢鐵路已經(jīng)被破壞的不成樣子，起初，工兵們還下車修鐵路，最後，胡楚元索姓下令全軍暫停修路，就地集合，守住從開封到德州的這段鐵路，等待江淮第八師抵達後，一起向北行軍。

駐守在德州的江淮第十二師已經(jīng)開始行動，並且派了一個團南下接應(yīng)，配合江淮第六師一起搶修鐵路。

3月19曰下午，江淮第八師抵達高唐縣，三個師兵力一起向著德州回合。

因爲(wèi)沒有獲得胡楚元的直接授命，第十二師沒有擅自行動和出擊，只是清除了德州城內(nèi)的義和拳，然後就集中全力搶修鐵路。

進入德州城，胡楚元所能看到的就已經(jīng)是一片狼藉，地上留下了大量來不及焚燒的屍體，有義和拳的，也有士兵的，更多的卻是那些無辜的百姓。

等到了教堂一帶，屍體更多的令人害怕和恐怖。

因爲(wèi)正好是集會做禱告的時期，義和拳抓住機會衝進來，殺死了所有在教堂裡的人，老弱婦孺都沒有放過。

其實，信教的大多數(shù)都是婦女。

這一點在中國傳教史上是非常普遍的事實，你可以說她們愚昧無知，可她們只是很暴力和壓迫下的受害者，想要尋求一種心靈上的慰藉和保護。

在德州城裡走著，胡楚元只覺得自己來到了地獄。

走著，看著，心裡滴著血。

他知道，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也不會原諒陸廣荃和陳善元。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正要詢問義和拳目前主要的動向，李存義忽然跑過來和他稟告，說是義和拳數(shù)萬人突然出現(xiàn)在城外，準(zhǔn)備攻城，還準(zhǔn)備了攻城器械。

胡楚元微微有些詫異，心想，難道他們沒有看到新軍已經(jīng)進入城內(nèi)。

他匆匆返回城牆上。

拳匪集中城西側(cè)，此前一直也藏在夏莊鎮(zhèn)一帶，現(xiàn)在才忽然涌現(xiàn)，兩萬多人的規(guī)模，浩浩蕩蕩就像螞蟻一樣撲過來。

因爲(wèi)江淮第六師和第十二師的一個團在搶修鐵路，集中在城區(qū)附近的新軍也恰好接近兩萬人……人數(shù)不是重點，只要新軍真的被放出來了，一千人就能對付數(shù)萬拳匪。

段祺瑞還是比較緊張的，已經(jīng)調(diào)動兩個團的兵力在城前開挖了戰(zhàn)壕，數(shù)百挺機槍都已經(jīng)架上陣，隨時準(zhǔn)備射擊。

在新軍這一邊，氣氛是前所未有的緊張和沉默，鴉雀無聲。

對面，義和拳們卻顯得無比亢奮，手裡揮舞著大刀、鐵鍬、鋤頭，揮舞著各種色樣的旗幟，有些寫著“反清滅洋”四個字，有些則寫著“奉勸教”、“行助天”之類的字樣。

遠遠的看著他們，目睹著他們的癲狂和囂張，胡楚元內(nèi)心裡只有無數(shù)的困惑。

他不明白，人爲(wèi)什麼可以瘋狂到這種地步。

這就是所謂的無知者無畏嗎？

段祺瑞也登上了城牆，和胡楚元低著頭詢問道：“大人，開槍警示嗎？”

胡楚元慎重的想了片刻，嘆口氣，道：“不必了，犯的都是死罪，靠近了再開槍。”

段祺瑞默默點頭，道：“那麼，我去安排了。”

胡楚元嗯了一聲，又道：“按你的設(shè)想安排吧，我只等結(jié)果。”

說完這話，他從城牆上走下去，不想看到最後的結(jié)果。

他讓人在城牆後準(zhǔn)備了一張長凳，沉默的坐著。

漫長的等待中，遠處的喝喊聲已經(jīng)越來越近，義和拳匪們繼續(xù)吶喊著恐怖的聲音，宣揚著神仙的庇護，宣揚洋人和洋人的所有東西讓神靈憤怒的口號，彷彿他們真的是神靈附體，刀槍不入。

似乎，他們距離城牆不過數(shù)百米遠了。

突然，城牆外響起了一聲槍響。

就在這一剎那間，所有機槍都突然爆發(fā)，大量的子彈狂噴而出，聲音交雜在一起，就彷彿整個世界都將要裂開。

小口徑的榴彈炮開始轟鳴，一枚枚炮彈宣泄在戰(zhàn)場上，可是，那些義和拳匪們就像是發(fā)了瘋，反而更快的衝了過來。

有人衝的太快，被機槍打得正著，身體就像是在一瞬間被某種無形的魔爪扯破，身體都被擊打的瞬間懸空，不是像想象中的那樣顫抖，而是瞬間撕裂開。

數(shù)百挺機槍狂掃的結(jié)果無比殘酷，數(shù)萬民拳匪在短短幾十秒間就死傷了大半，這時候，後面的人才想逃跑，跑也來不及了，部隊仍然在快速的射擊，就像無法停止的殺戮機器。

更多的人被擊斃，在衝鋒號中，數(shù)千名士兵無情而殘酷的衝了出去，刺刀上槍，一路刺殺，連殺帶射。

義和拳的奪城計劃幾乎是在幾分鐘內(nèi)就崩潰了，留下卻是萬餘具的屍體，屍橫遍野，鮮血染紅了整個沙場。

胡楚元沒有看到，但他能夠想象到。

類似的場景，他也曾經(jīng)見識過。

佛說，因果循環(huán)，做錯了事終究要被懲罰，殺了人，自然也要被人殺。

義和拳傳說中的破壞力，說到底是清朝廷的放縱導(dǎo)致的，實際上並不驚人，還完全不能和捻軍相提並論，此時的新軍更遠非當(dāng)年的湘淮兩軍可比。

德州府的拳匪幾乎在幾天之內(nèi)清除殆盡，更多的拳匪被迫向著冀州和滄州逃躥。

胡楚元通過電報進行各軍的調(diào)動，從天津、保定、德州三地開始清剿，三路大軍向中央合圍，將拳匪壓縮到滄州一帶全殲。

他有六個師可以調(diào)動，人數(shù)上雖然不足義和拳的1/3，實際的戰(zhàn)鬥力卻是天地之別。

4月，三路軍就已經(jīng)完成各自的清剿，開始將拳匪逼迫向滄州，三路大軍也向著滄州擠壓。

滄州城一直死守著，主要是依靠城內(nèi)百姓自己的力量，外加滄州綠營的數(shù)千支步槍。

5月17曰，胡楚元在滄州完成最後的合圍，十七萬餘人的義和拳匪被擊潰於大浪澱鄉(xiāng)，拳匪似乎躲進湖灘的蘆葦?shù)匮e，可一樣死於大面積的炮擊，被迫衝出來又被機槍掃射。

胡楚元自己並不忍心看著這一幕，但他也知道，必須給予嚴(yán)厲的打擊才能持續(xù)保持國內(nèi)的和平，而且，他也確實要狠狠打擊國內(nèi)的迂腐勢力，讓“開化運動”從此拉開更爲(wèi)龐大的序幕。

他一直就留在德州，依靠電報網(wǎng)絡(luò)不斷指揮各路大軍。

他曾經(jīng)不是一個軍人，現(xiàn)在也能算是了，而且，他很擅長進行這種大規(guī)模的調(diào)度，或許是商人的背景讓他非常擅長從整個大局上進行考慮，充分考慮到地形、補給、交通等等問題，考慮對手的所有選項。

從制定計劃的那一天開始，他就知道，最終的合圍地點只有三個，其中就有大浪澱。

參加戰(zhàn)事的，甚至是整個全國31個新軍師的所有記名提督都是他一手栽培的，任命的，從他們開始出現(xiàn)到培養(yǎng)，到推送到國外留學(xué)，等他們回國再逐一安排去處，提拔。

所有的這一切，胡楚元都是親自過問。

胡楚元是總指揮官，他們肯定會不折不扣的完成任務(wù)。

收到圍剿成功的這天晚上，身上還帶著血跡的段祺瑞過來找胡楚元，而胡楚元就坐在德州知府的大衙裡。

這個知府，胡楚元是依稀有些記憶的，原本就是他胡黨中的一員，只是這麼些年也沒有多大的長進，反正就守著這個德州知府幹了七八年。

成績談不上差，但也不算是很好。

結(jié)果，義和拳一來，他就搶先跑了。

前兩天，知府又跑回來找胡楚元，滿以爲(wèi)自己是嫡系出身，或可免了一場死罪，打幾十大板還能下調(diào)當(dāng)知縣，結(jié)果卻是往監(jiān)獄裡一丟，過些天再集中和其他要犯一起槍斃。

胡楚元並不殘暴，也很體恤下級，可惜，他手下能用的官員實在是太多，大家都在搶位置，表現(xiàn)不好就總要讓位置，出了這麼大的紕漏也肯定不會包庇。

務(wù)實派，務(wù)實派。

你務(wù)實，胡楚元更務(wù)實。

這幾天，胡楚元就在德州臨時當(dāng)起了知府，處理德州的大小事務(wù)。

晚上正在看奏報，段祺瑞就走了進來，李存義在門口也未攔著。

進了大門，段祺瑞上前參見，道：“大人，一切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就緒，等一會兒，咱們就要進京了……您，您真的不一起去？”

胡楚元放下手裡的奏報，點著頭道：“我就不去了，你好好幹吧！”

“這……？”

段祺瑞還是有些不太相信，他又道：“那就讓陸廣荃幹著這事，萬一他把好事都佔了，我該不該對付他？”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國家大事……本來也不該想當(dāng)然，可陸廣荃倒也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他啊，他心裡明白著呢。他想革命，我倒是可以成全他，不過，開化運動都沒有搞出多好的結(jié)果，還惹出一個義和拳來，革命的基礎(chǔ)之差，他心裡也應(yīng)該是很明白的。我估摸這件事裡肯定還有很大的反覆，不妨就先讓陸廣荃上，萬一惹出什麼事，我再出來收拾殘局吧！”

段祺瑞想了想，道：“那我……我們就說是已經(jīng)將您給軟禁了？”

胡楚元點點頭，道：“怎麼說都行！”

段祺瑞卻道：“這倒是有些不好辦，要是各個師的師長都知道實情，怕是要走漏了風(fēng)聲，若是大家也都不清楚，萬一信以爲(wèi)真，真以爲(wèi)我們幾個吃了豹子膽，居然把您給軟禁了……這要是一起領(lǐng)軍殺過來，我們可真是吃不了兜著走！”

胡楚元想想也是，原先還真是商量以“軟禁”的名義，讓他先暫時留在德州等待局勢的變化。

他稍加琢磨，道：“那行，我今天夜裡就啓程去一趟山東萊蕪視察。等我到了萊蕪，你們再看情況而動吧！到時候，我離直隸也有些遠了，遠水救不了近火，暫時觀局也很正常。”

段祺瑞微微點頭，鬆了口氣道：“這樣倒是要好很多，我心裡也就有譜了。至於陸廣荃嘛，我估計他倒是不會太出格，若是出格了，我這裡的兵力也佔優(yōu)勢，李開鄴在西北，張時英在南方，他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胡楚元嗯了一聲。

具體該怎麼辦，胡楚元其實並不想過問的太詳細。

何況，兵變這種事本來就是走一步算一步，槍打到哪裡算哪裡，變化大得很。

關(guān)鍵是要防著榮祿的東北兵團南下，錦州那邊一定要防好了，只要防好錦州，東北兵團下不來，直隸這裡就是陸廣荃和段祺瑞說了算的，呂瀚和葉富再將渤海灣的大門一鎖，其他軍隊從海路過來，外[***]隊更進不來……那就夠了。

事情已經(jīng)商談到了這一步，該準(zhǔn)備的都早已準(zhǔn)備的很充分，參加兵變的各個師從上級到下級，從師長到排長都做了思想動員，圍繞華盟會組織一場向燕京突進的大運動。

等段祺瑞走了，守在門外的李存義似乎是微微的嘆息一聲。

兵變這種事，自然不需要告訴他，可李存義在軍隊中的聲望也不低，也是有人脈的老軍官了，他心裡早已明白。

擡頭望月，李存義心裡有著一分難以割捨的情懷。

他想不到，大清朝還真的就這麼完了。

雖然他也恨滿人，可大清朝真的就要這麼結(jié)束了，他心裡面卻又有些不捨啊，怎麼遭，他也做了五十多年的大清國的人，這麼一眨巴眼兒，說沒就沒了。

這算是哪一國子的事啊！

這事究竟是對啊，是錯啊？

李存義也說不清楚。

連他都說不清楚，這大清國裡還有幾個人能說的清楚？

革命？

在如今的中國是一點前途都沒有！

說真的，假如光緒帝載湉是漢人，胡楚元估摸也就到此爲(wèi)止了，陸廣荃估摸也是，大家就這麼算了，反正立憲了。

中國啊，其實搞個君主立憲也並非什麼壞事。

別說是中國，就是整個亞洲差不多都一樣，搞的太激進不是什麼好事。

可哪叫明朝的那幫子人軟呢，居然讓滿人給打進了關(guān)，惹出了這麼個事來？

把滿清給搗鼓了，自己做皇帝？

胡楚元說真的是沒有這個想法，也不是完全沒有，確實是不敢賭。

他也犯不著去賭啊。

他現(xiàn)在就算是什麼不做都可以的，可一旦去賭自己的皇帝命，搞的好了，他是君主立憲制度下的皇帝，搞不好，他這一輩子的所有成績都要被人漠視，他好不容易掙的那些錢啊，該充公都充公，該沒收都沒收。

何苦呢？

好端端的人不做，非要去一條灰尾巴狼？

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胡楚元是不多想了。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