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時,從西域傳來的胡桌、胡椅已經逐漸普及,但大多富貴人家特別是書香門第,大多都還是分案而食的狀態。
爲表對成及的鄭重,各自分案,跪坐於中堂。
唐朝宴席根據規格的不同大致爲三種,《全唐志。膳》中就有記載:“宴分三級,下爲‘韻宴’……”
下韻宴,中爲詩宴,上爲文宴。
根據宴席規格的不同,菜品的講究也有不同。
上品文宴,有最重要的一個菜——鹿肉。
成及低頭看到案上拜放的正是鹿肉,不由得多看了杜棱兩眼。
成及品了一口茶,茶香入肺,只覺是心曠神怡。
這不是江南名茶,而是洞庭碧螺春。不是說江南名茶比不過碧螺春,這裡有個新鮮感的問題。
成及是蘇杭人,江南名茶自然沒少喝,此時端上洞庭碧螺春,自然會讓成及好感倍增。
成及看向杜棱,真當是該刮目相看了。此人甚是心細,單此心性,就已經能入成及的眼了。
杜棱看到成及在打量自己,他也不含糊,舉杯相邀道;“及哥兒莫怪,猴子這招子總是容易被沙子迷住,有些不靈光。多有得罪之處,還望海涵。猴子這杯先飲了……”
說完,便是一飲而盡。
成及也不是什麼小肚雞腸之人,半開玩笑道:“這石鏡鎮沙子那可真是不少,若不是迷了我的眼,也不知騰雲還有這麼一份手藝……”成及指著鹿肉,衆人是會心一笑。
杜棱飲完之後,便到了顧全武,只見顧和尚非常不情願的放下手中的削刀,舉杯先敬三寸神明,後對成及道:“在下顧全武,出家當了和尚,閣下喚我顧和尚即可。”
成及微笑點頭,回道:“在下越州成及,字號泓濟,幸於壯士相會。”
成及的眼光非常之毒辣,顧全武之前在鹿肉時,有條不紊,且一刀一削,彷彿是事先料定好的。大有種庖丁解牛的觀賞性。一腿鹿肉在他面前,成了一個藝術品。就如同一個工匠,在看著自己的作品。下了七刀,還有三刀未來及下,難怪他會有些許不悅。
舉頭三寸敬的不是什麼神明,而是主殺伐的太白星。
能剃鹿肉到完美,定是常年殺生之人。
敬太白星,常爲兵家之習。
此人應該精通兵法,且善殺伐!
看出了顧和尚的底細,知道他不是常人,但成及也沒有主動去結交。
這樣心中有傲氣之人,若是表現得太過熱絡,反而會適得其反。
王麻子舉杯一飲而盡後,對成及道:“爺們就是個粗人,報不出什麼名號來。成公子若是不嫌棄,叫我一聲麻老五就是。”
成及善意一笑,道:“越州鹽梟王麻子,成及早有耳聞,今日有幸一交。”
王麻子給成及的感覺就是一個樸素的漢子,再往你深了追,還能看到一些不爲人知的東西。
王麻子喝酒而不吃肉,不是他不喜歡吃肉,更像是習慣了沒肉的日子。喝一口酒,看一眼肉,便能下肚,是個從苦日子過來的人。
而王麻子又說,讓成及叫他麻老五,而不是叫王麻子,可見王麻子的謹慎。
排行不低,卻是最後一個才舉杯的阮結,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舉杯說了一聲,“我叫阮結,我們見過的……”
成及朗聲大笑,道:“哈哈,阮家小少爺!見過的,見過的。”
世家大族從小就開始培養的看人的手段,到了阮結這裡倒是失效了。
心性淳樸不管是誰都能一眼看出來的。
以百般心思去揣測阮結,倒顯得自己世故了。
簡單和衆人打過一個照面後,錢鏐則是問道:“泓濟這次來臨安是碰巧路過?”
成及邪魅一笑道:“我是來投留哥兒的!”
“啊?”
“啊?”
衆人情不自禁的驚歎出聲來,他們沒有聽錯吧?
成及是來投錢鏐的?
錢鏐難以置信道:“泓濟別說笑了,你一越州大族的公子哥,怎麼會來投我這個腦袋別在腰帶上的鹽梟?
泓濟別拿我打趣了。”
成及一本正經道:“人生的起點而已,具美公何必妄自菲薄?劉高祖當初也不是小小的一個亭長嘛!出了天下還不是建了不世的功名?”
錢鏐無奈道:“我這裡可沒什麼功名給泓濟兄。”
成及笑道:“這麼說來,具美公是不歡迎在下咯?那在下這就告辭。”
成及假裝起身,急得錢鏐是從坐上跑了下來,一把攔住了成及。
錢鏐嘿嘿笑道:“泓濟哪裡的話,我只是不敢信啊!就跟做夢一樣。
你若說一個被世族培養了數十年的公子,最後投了個鹽梟,說出來誰敢信啊?
泓濟說實話,到底是不是來臨安遊玩的。”
成及是一本正經道:“當真是來投具美公的。”
錢鏐吸了一口冷氣,問道:“莫不是家裡出了什麼變故?”
成及嘆道:“能出什麼變故?出不出變故,這都是我的命運。世家常說:學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
世家子弟看似無盡的風光,其實只是世家用來交換地位的貨物而已。
任何人都不能倖免!”
錢鏐難以置信道:“你也不行嗎?你祖父,你父親可是……”
成及漠然搖頭,神情中多了些悲哀。
“任何人在家族的命運面前,都只是貨物而已。只不過是貨多貨少,價高價低的區別而已。”
錢鏐不是世家子,很難對成及這種遭遇身同感受,但他能感覺出成及心中的失望來的。
錢鏐道:“就算是貨物,你也應該是成家最貴的貨物,成名怎麼會讓你跑到我這裡來?”
成及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名帖,對錢鏐道:“家裡面的那個老傢伙自然不會讓我過來,我是自己來的。
他要玩對衝,把成第壓到了盧氏那裡,把我壓給了淮南高駢。
這是去拜見高駢的名帖!”
說完,成及便把他給撕了。
錢鏐一愣,瞪大了雙眼,連忙道:“泓濟,你這是幹什麼?”
成及憤憤不平道:“成名那老傢伙是瞎了眼?高駢是什麼人他看不出來,就以爲我不知道那老傢伙的秉性?太監的走狗,就算是一方封疆大吏,老子成及也看不上他!”
亂世對衝,是世家大族每逢亂世就要必要使出來的手段。
一頭押大,一頭押小。開大開小,都不愧。
這樣的例子是數不勝數,就如三國時的諸葛家三兄弟。
魏、蜀、吳,三兄弟是各派了一個代表。
當然,諸葛家是玩對衝爲數不多滿盤皆輸的世家。
押完了三家,最後竟然開了豹子。
只能說,意外、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