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元熙!”我終於喊出口,掙扎著從牀上坐起。
臥房的門被推開,元熙提著燈籠進來,坐到我牀邊:“怎麼了?”
待我看清他的臉,才長長噓一口氣:“做了一個夢?!?
“怎麼總是做噩夢?別擔心,我們在這裡不會有人找到,再過幾日,我們就成親了,我們就快真正有一個家,一切都過去了?!?
我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他安慰了我一會兒,說:“你要是怕在做噩夢,我就留下陪你一起睡?”
我忙推他起身:“想得美,你快回去睡吧!”話畢,重新躺下,用被子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一會兒,才聽見他笑了兩聲,然後便聽到關門聲。
我將被子扯下,對著漆黑的夜發呆。我也不知道爲什麼還會做這樣的夢,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可我夢到過太多次,多到讓我覺得一切都是真的。如元熙所說,我們就快成親了,一切都過去了,我該多想想以後,該忘的就忘掉。
越是臨近婚期,我心裡就有些小小的緊張,驀然回首,我竟然就要結婚了,還是在我十八歲的時候!我是該高興呢,還是高興呢,還是高興呢······
夏大嬸又將我叫過去,說是準備了些佈置喜房的東西,我見她做了一套大紅色被褥,還有繡著鴛鴦的枕頭,心裡一暖,真是特別開心。夏大嬸和夏大叔爲我們的婚事廢了好多心,就像大嬸說的,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嫁女兒。其實,我也想象過,我出嫁時,媽媽一定也會這樣花盡心思,母后也一樣。我想我是真的好幸運,能遇見這樣多關心我的人,我怎麼會不幸福呢?
兩人正說得高興,有人進來了,是阮先生,看他風塵僕僕,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手中還提著不少東西。
夏大嬸忙上前接過他手裡的東西,說:“你回來得正是時候,我昨天還在同你阿爹說,你這兩日定會回來。”
他將東西放置好,一邊擦滿額頭的汗,一邊說:“本該前兩天就回的,這不,連著下了兩天雨,我想著山路不好走,便耽擱了,又怕誤了事,雨一停就往回趕。”
夏大嬸給他倒茶,忙說:“辛苦,辛苦?!?
原是阮先生又出山了,可他分明半月前纔出去過,怎麼又出去了?
我正疑惑,夏大嬸捧著阮先生帶回來的東西放到我面前:“你們成親雖不準備大辦一場,該有的東西還是不能缺的,你瞧!”她說著,從包袱裡取出兩尊燭臺,又拿出幾根紅燭,接著,又拿出許多別的東西:“洞房花燭夜,少了這些怎麼行!”
我見她一件件拿著,原來此次阮先生出去,是爲我們置辦這些物件。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捧著那些東西,只一直對著他們笑。
阮先生喝了茶,歇了好一會兒,總算是緩過來。他看了一眼那些東西,朝我說:“也沒什麼麻煩的,權當是我們的一點心意,畢竟這是婚姻大事,該謹慎的都馬虎不得,總不能委屈了自己。”
“是?!蔽倚χc頭。
“對了!”他又說:“你們來這裡也有好幾個月了吧?我記得你們是去年冬天來的?!?
夏大嬸一臉笑意,比我先開口:“是啊,那時候剛剛入冬,算起來,你們也快在這村子裡待小半年了?!?
“是很快?!蔽尹c頭回應。那時候,我們剛到這兒,便麻煩夏大嬸一家收留,沒想到這一麻煩就麻煩了這樣久。
“我雖聽亓熙講過他的家世,卻還不知道你家裡是怎麼個情況,不知你是哪裡人士,家中是做什麼的?”
“額······”
我還沒說完,夏大嬸便又開口:“如今這些事都不緊要,反正他們日後是要住在這裡的,以後慢慢說來聽,眼下還是先準備婚禮要緊?!?
阮先生這才點頭:“阿孃說得是?!?
夏大嬸是過來人,自然能懂女兒家的心思,她這樣一說,旁人也不好再多問,我心裡亦更感動。
在古扎,春季有一個望曙節,是萬民祈求這一年風調雨順,穀物豐收的日子,在民間,是極爲重要的節日,這裡也是如此。住在這裡這麼久,我卻一直沒弄明白這個村子叫什麼名字,只知道這裡的村民把大山那邊的村落叫做西村,西村的人便把這邊叫做北村,聽說,每年的望曙節,兩個村落都是一起慶祝的。
我們遷居至此,自然也入鄉隨俗,同村民們一起過節,因著這節日在農人心裡十分重要,我們便將婚期安排在瞭望曙節之後。
望曙節這兩天,也是小孩子最高興的時候,因爲他們每一個人都能從父母那裡得到一個面具,小孩兒的面具是望曙節的傳統,甚至連一些貪玩兒的成人也會給自己繪上一張,跟小孩子一起躲在田地裡,不時突然衝出來,嚇得路人直拍胸口。這是流傳了幾百年的習俗,所以,即使每每被帶著鬼臉面具的孩兒戲弄,大家也只好好舒一口氣,並不氣惱。
小春也熱衷於這事,早早叫他阿爹也給他做了一張鬼臉面具。他第一次帶著面具到我們家來,著實嚇了我一跳,我一向膽子小,哪裡經得起他這樣捉弄,便追著他滿屋子跑,他卻得意十足,不時還朝我做鬼臉。
元熙回來的時候,我正將小春按在地上,他臉上的面具早已被扯得東倒西歪,卻還拼命護著不讓我拿走。元熙在門口愣了半天,一臉無語,走過來一把將我撈起來,又將小春拉起身,給他拍身上的灰,一邊還說:“你幾歲呀?還跟一個小孩子搶東西!”我知道他是在說我,那語氣裡也滿是無語。
我癟癟嘴,看著小春剛剛在地上滾的時候沾的一身灰,想起自己的舉動,好像確實太幼稚了,便有點不好意思。
小春被元熙清理乾淨,手還緊緊攥著面具,元熙笑著去拿,他竟十分配合的就鬆手了,我差點沒給氣死。
元熙將面具放到桌子上,說:“做得倒精巧,可惜被扯得變形了?!?
我立馬愧疚起來,沒事跟一小孩兒瞎起什麼哄!我咬著手指,踱到元熙旁邊:“還能修好嗎?”
他看了我一眼,想笑又沒笑出來的樣子。小春也貼過來,看著面具的遺骸,先是幽怨的看我一眼,然後纔可憐兮兮的看向元熙。
元熙嘆了一口氣:“我重新給你做一個吧,保證跟這樣一模一樣!”
我和小春目不轉睛看著元熙,心裡都是滿滿佩服,只見他雙手極其靈活的不斷動作,沒一陣功夫,便大功告成。我就知道,他絕對是個值得信賴的人,他說做一個一樣的,現下手中拿著的,便真的和之前那一個一模一樣,他還細心的在周邊勾了幾筆,看起來甚至比之前的那一個更精緻。小春自然是樂開了花,緊緊抱著新面具,一邊仔細觀賞,一邊還不時擡頭,防備地看我。
望曙節前夜,月色極好,遠處一片火光,農人門在田地裡點起篝火,將四周照得透亮,一羣羣的小孩兒在田野間四處奔跑,歡快的笑聲飄蕩在空中,這樣一個不算安靜的夜晚,卻讓人覺得十分愜意。
元熙從屋裡出來,將一個深藍色東西遞到我面前,我愣了片刻,才伸手接過,定眼一看,竟是個面具。我擡頭看他,問:“給我的?”
他一笑,坐到一邊:“免得你再搶小春的?!?
我瞪他一眼,這纔好生欣賞他的又一傑作。這面具外面用的是深藍的料子,上面繪的東西我看不大明白,不過倒挺漂亮,不是小春戴的那種鬼面,好在不浮誇,不然我肯定帶不出去!
我將面具戴上,湊到他面前:“好看嗎?”
“當然,也不看是誰的手藝!”
“臭美!”我朝他一哼。不過,他說得也對。
我起身,也想出去跑幾圈,想了想,還是轉身去拉元熙,他一臉抗拒:“你別想我會跟你一起瘋,自己去!”
“走嘛!走嘛!”我一個勁兒拖他。
最終嘛,自然是我完勝了,他雖不情願,還是跟我往外走。
我們跟一大羣小孩兒一起,圍著篝火跳舞,我從沒參加過這種活動,也不會跳舞,但還是跟著小孩子們一個勁兒蹦。元熙就更加不會跳舞了,四肢僵硬,爲難地看著我,兩隻手又都被人拉著,只得跟著不停的轉圈,看起來十分滑稽。
望曙節當天,小春一大早就過來了,拉著我往村子裡跑。村裡十分熱鬧,今日大家都不用勞作,通通聚在一起,慶祝這個隆重的節日。
我遠遠的看到站在人羣中穿得極其花哨的老爺爺,看著他那一大把白花花的鬍子,還真像個巫師,不過,這裡的人都稱他爲龜雟,他是村裡最德高望重的老者。望曙節的各種儀式,都是由龜雟主持,我之前還在想,是不是因爲兩個村子只有這麼一位龜雟,所以才一起過節。
祭司用的都是整頭的豬羊,龜雟領著衆人,將四面八方的神都拜過一遍,一邊喊著我壓根兒聽不懂的土話,幾番作揖,纔算結束。
中午,衆人一起享用美食,就跟長街宴一樣,一張張桌子拼在一起,整整擺了一條街,全村的男女老少,齊聚一堂,有說有笑,像都是自己一家人。
夜裡也有活動,美酒,篝火,舞蹈一樣也不能少。年長者也不再忌諱小孩子靠近火,給每個人點一個小火把,任他們在田地裡野。我跟元熙還是一直跟著夏大叔一家,吃飯喝酒,都隨他們一起,似乎真是一家人。
這裡沒有過多法紀約束,人們既勤勞又熱心,日子也充滿趣味,難怪他們願意一直守在深山裡。換做是我,我也寧願永遠生活在這樣一個與世無爭,平和寧靜的地方,即便平平淡淡過一生,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