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塢萊山腳下,莫名的安心。其實,對於秋幸的那個故事,我實在沒有什麼好說的,金正易他喜歡的並不是我,而是原本的那個公主,而我,只是恨他害死了那麼多無辜的人而已。
月色昏沉,像是有什麼東西壓在胸口,悶悶的,快要喘不過氣。看著已熟睡的人,很想問問他,元熙,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呢?可我始終只會這樣看著他,而這個問題,永遠也不會被問出口。
不知不覺,竟在元熙的牀邊坐了一夜,我的臉色定是難看得厲害,他醒來一看見我,就皺起了眉,翻身起來:“你一夜沒睡?”
雖然疲倦至極,仍是朝他擠出個笑:“好在我還年輕,熬一宿還是沒有問題的。”
他起身,抓著我的肩膀讓我坐到牀上:“睡一覺吧。”
我按住他的手,朝他搖頭:“原姬夫人在山上等我,我要去見她。”
“睡醒了再說。”
“等會兒吧,等我去問清楚了再回來睡覺。”我的語氣堅決,他拗不過我。我握住他的手,安慰到:“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的,你別擔心,好月她還沒醒,你好好照看她,給她吃點東西。”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頭。
我衝他一笑:“我快去快回。”
秋幸和瑰人在外面等我,她們各自揹著一架琴,仍舊是一襲白衣,恍若仙子立於凡間,看著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待我走近,瑰人卻俯身道:“瑰人在此拜別公主殿下。”
“嗯?”我以爲她同我一起。
她起身,道:“上塢萊山和去長廊是全然不同的兩條路,我不能陪同殿下了。”
“你難得出來,這就要回去?”
“我已完成夫人的囑託,也算是功德圓滿,自當回去了。”
我暗暗嘆氣,長廊裡的各種事,我實在不能理解,不過她們都理所應當的接受,我也只能說:“好吧,那你保重!”
她又俯身行禮,隨即轉身離去。
秋幸喚回出神的我:“公主,我們走吧。”
“好。”
果然,走了這麼久,一路上都沒有看到長廊,那樣大的一座宮殿,毫無蹤影。秋幸看出我的疑惑,說:“正如瑰人所說,去長廊和上山是兩條不同的路,旁人能上塢萊山,卻到不了長廊。”
“走另一條路不就可以了嗎?”
她一笑:“所謂的另一條路,也只有長廊裡的人知道。上次,洛桑守令左棠大人到長廊外迎接公主,也是因爲得了夫人的路引。”
說話間,已登上山頂,秋幸在我身側停下,我看向她,她只示意我上前,我便獨自往前走去。
不遠處有一口大缸,一時好奇,往前探著身子,只見裡面有滿滿一缸水,清澈見底,不知是何人所爲,甚爲怪異。
再往前走兩步,便看見原姬夫人,她盤腿而坐,白色長袍在風中搖曳,她卻紋絲不動,始終閉著眼,像是在打坐。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打擾,忽然,聽她說:“湘兒。”
“原姬······夫人。”
只見她睜開雙眼,瞭望山谷,微笑著說:“你我初見,也是在這裡。”
當初,德真病重,原姬夫人在此救她,而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便是出現在這裡,初見,這樣說,也沒錯。
我也朝她笑笑:“是啊,上次一別,沒想到還能再見夫人。”
“湘兒這樣想,我卻知道你定會再回來。”
看著她,一時發愣。
她回頭看我,又說:“這山上的風景最能淨化心境,來。”說著,朝我伸手。
我將手遞出去,由她拉著,坐到她身旁。悠悠山谷,景緻的確怡人,山上風大,帶來陣陣芳香,不似花香濃郁,清新淡雅,怡人心脾。
良久,轉過頭看她:“母后說,她也在長廊生活過,曾和夫人你一起修行,也是無塵夫人的弟子,夫人那時候怎麼沒說?”
“你母后離開長廊的時候,才十七歲呢。”她說著,也側過頭來看我,一臉慈愛:“現在,你都十七了。”
時光如白駒過隙,的確經不起算。
不一會兒,她又說:“你同你母后長相相似,性子也像。我同她一起長大,一起進長廊,又都成了無塵夫人座下弟子,她小我兩歲,心智卻如孩童一般。湘兒沒有同胞姐妹,或許不能瞭解,我與你母后情同姐妹,然而,對於她,我始終視她爲羽翼下的孩子。那時候,師父推算到古扎將有災禍,需我們中的一人入宮,助皇室一臂之力,我當時只是想著,你母后的性子純真,她那樣活潑童真的人,怎麼能一輩子困在長廊?所以我才請了師父,稟明自己願意留守長廊。”
“所以,母后她就入宮成了王后,而夫人你就留在了長廊,繼了夫人之位。”這個故事,我是聽過一些,只是,母后早已退去童真,變得十分溫婉穩重。
“她進宮以後,我仍是放心不下,怕她一個人在宮裡不習慣,怕國王對她不好。好在,你父王待她極好,沒讓她受什麼委屈,加上凌筱後來也入了宮,我便更安心了。我聽說,她剛進宮的時候,並不情願,也不理你父王,倒是你父王事事遷就,最終,才讓她安心留在宮裡。”
“父王母后琴瑟和諧,感情確實很好。”
“你母后十七歲入宮,二十一歲誕下你,那一年正逢全國豐收,你父王真是高興極了,我也很高興,只是可惜不能見到你。”
“我從前不知夫人與母后有如此情誼,夫人該早告訴我的。如今,母后她······已經不在了,父王也很難過,都是我。”
她搖頭:“這事,怨不得你。我當時只想到讓你母后離開長廊,卻沒有想過她進宮是要助皇室化解危難的。”
她的意思是······
她頓了頓,拉我起身,走到那水缸旁,幽幽說道:“聖母修顏的歷世札記中說,水,乃生命之源,承載歷史,洗盡鉛華,從不被玷染,是世間最有靈性的。不論世事如何變化無常,水都不會改變,即便千萬年後。”她說完這些話,就擡頭目不轉睛地看我。
我一時覺得心裡發毛,也看著她,卻只堅持了數秒,就埋頭看向那缸水。
“你或許已見識過長廊的秘術。”
我又去看她,想著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德真當初昏迷不醒,宮中御醫皆束手無策,查不出病因,也無從下藥,她到長廊之時,已是個活死人。這世上本無起死回生之術,然而······運用秘術,時光逆轉,世事輪迴,也並非不可。”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並不是失憶,而是重生。”
我如當頭一棒,我以爲這個秘密始終只屬於我一個人。
她轉過身去,重新望向遠方:“當我推算出師父所說的災禍時,屈新已誕下公主,那孩子一出生便帶著聖母的祥瑞之氣,我便知道,這場劫難定是要那孩子承受。屈新爲那孩子傾盡一切,要她眼睜睜看著孩子罹難,定會生不如死,所以······”她說到一半,又看向我:“我偷偷修煉已被禁的秘術,想扭轉乾坤,救那孩子。德真昏睡,是因爲中了神玢蠱,看似昏迷,其實魂魄早已不在。我尋遍萬世,才找到一個跟她同樣命根的人,只要啓動秘術,讓另一個魂魄進駐她的身體,在時差之間,便能爲德真重鑄魂魄,這劫便解了。”
這真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大的笑話,我最開始也懷疑過這會不會是個童話故事,原來這一切都不是意外,是早就安排好的,可是,要我怎麼相信呢?“即便,即便這是真的,你有沒有問過那個同德真一樣命根的人,她是不是願意?”
“時光輪迴,便能重生,德真能重新醒過來,你······也可以迴歸本位。”
“哈哈哈······”我笑起來,淚卻比笑聲更先爆發:“我一直以爲是我毀了德真的生活,是我弄砸了這一切,原來,原來竟是你毀了我!”
她也流淚了,我聽說她們繼任夫人之位後是不會再流淚的,我不懂她的眼淚的含義,我也不懂她爲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對不起。”良久,她才說。
“你爲什麼不先問問我?你不忍她們受到傷害,你很仁慈,很善良,只是偏偏沒有考慮過我!我也是一個人,我也有家人,也有牽掛,你爲了救自己在意的人,就這樣犧牲了我,卻絲毫沒有讓我知道!”
“對不起!”
“你的對不起,能讓這一切只成爲我的一個夢,讓那些死去的人都活過來嗎?”
她往前一步,微微伸手,像是要抱我。
我後退一步:“如果你成功了,你能讓一切回到原點嗎?等德真重新醒過來,你能讓她的母后活生生的出現在她面前嗎?你能讓羽官不嫁給魏沐風,沒有失去那個孩子嗎?你能讓盧月不愛上魏長奕,你能讓魏長奕活過來嗎?你能······你能讓我忘了這一切,重新生活嗎?”
“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這一切,都是因爲我,讓你這樣恨我,我很抱歉。這些,本不該是你來承受的,是我太自私,把你拉進深淵。湘兒······”
“我不是她!”我立刻打斷她。
她又走近:“我可以送你回去,就當這裡的一切都是夢,一覺醒來,重新生活。”
真要那麼容易也就罷了,可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利用完的工具,沒有用途了,就要被趕走。我看著她,彎著嘴角,語氣卻冷冷的:“你的意思是,那個德真,已經醒過來了?所以,我也可以走人了。”
她嘆了口氣:“孩子,你就是她呀。這具身體本就是德真的,你來到這個地方,就是名副其實的德真,你的所有感觸,她都能體會,她的意識,你也能察覺。”
我突然不明白,我和她有關聯?
等我漸漸平復後,問她:“你有辦法讓我回去?”
她點頭。
“我回去了,她也就回來了?”
“你不在了,這世上也就沒有德真了。”
“我不明白,不是你說的嗎,你要給她······重鑄魂魄。”
“你不用管這些。只一路上,苦了你了,是我不好,沒有早些下定決心,現在,我就可以送你回去。”
我看了看她,走到石缸旁邊,看著那一缸清水,一時有些恍惚。如果我走了,世上就沒有德真了,那父王怎麼辦?好月怎麼辦?元熙······怎麼辦?即便這一切並非我甘願承受,可我確實經歷過了,這不是夢,這樣枯骨銘心,怎麼可能是夢?可是,我自己的家呢?即便多了很多難忘的人事,我也一刻都沒有忘記過我的家,我的媽媽,古伯伯還有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