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寧看著那個略顯成熟的少年,明明才十多歲,卻出落得犀利銳氣,遠遠不是半年前能夠比擬的。
這半年,變化最大的要屬秦遠。
顧寧嘴角輕輕挽起,笑了笑,讓身後的嬤嬤禁了聲,自己慢手慢腳的走了過去,隨意的坐在了他的身邊。
他呼吸均勻,彷彿是睡著了一把。
就在顧寧坐下的那一刻,他出了聲:“表姐,你終於回來了。”
眼眸睜開,那個少年郎清淺的眸色因爲慢慢清醒,而變得深沉,裡面成熟的銳利,已經不是同齡人可以相提並論的。
皇權的爭奪,是把銳利的刀,斬斷了他的年少輕狂,肆意妄爲。
現在,他想的是如何活下去,用謀術用刀劍用鮮血去保護自己。
顧寧沒有一絲閃躲,大膽的對上了他的眼睛,嘴角輕輕揚起,笑了笑:“嗯,半年了,想我了嗎?”
秦遠眼眸深沉不定,起起伏伏好幾次,才移開了目光,看向了遠處,靜靜凝睇著天上漂浮的白雲。聲音也變得悠長,似乎感慨萬千,卻又透著絲絲無奈。
“是,半年了。”
半年的時間,物是人非,變得也太快了。
他的嫡親兄長太子落馬,被貶出了京城,永遠不得召回。母后很快被限制權限,只能搬離慈寧宮,行如囚禁。先後顧相被人蔘折,也被秦然削弱了勢力。
曾經自己是秦武帝最疼愛的幼子,現在,在這皇宮中卻舉步艱難。
慶幸的是,淑妃在宮中威望很高,對自己視如己出,纔不至於淪落人人喊打這個尷尬的存在。
現在封了安王,他自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他無心皇位,卻被逼到了風口浪尖。
這樣的苦楚,卻……無人可說。
顧寧看著他有些憂鬱的面色,心有不忍。她不知道秦遠這半年是怎麼過來的,但是她清楚,絕對不好過,否則當初開朗任性的小男孩,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顧寧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問道:“怎麼不見淑太妃?”
“母妃去慈寧宮拜別母后,我嫌無趣就沒去了。知道你回來了,就讓人請你過來,你還是不是我當初的表姐,我想和你說說話。”
這一刻,他靜靜地看著顧寧,眼裡流露出害怕再次傷害的眸光,在這詭譎沉浮的皇宮,兄弟不是兄弟,母子不是母子,他還有可以訴說的人嗎?
說到底,他不過才十多歲!謝謝對於他來說,未免太沉重了些。
顧寧依然是在笑,笑容明亮的融於獵豔的陽光之中,顯得更加美麗動人。她俏皮眨眼,一如當年。
“你覺著呢?”她笑著反問,卻也問住了秦遠。
秦遠眼裡,她和半年前並未兩樣,連眼神都還一如既往。一個人若是變了,她的眼睛最能第一時間看出來。
那樣通透慧黠的眼眸,從頭到尾都沒有變!
那笑容,深深倒映在眼底,和記憶中的那人,徹底的融合在了一起。
秦遠臉上浮現出一絲痛苦的表情,有些不確信的皺眉,還顯得稚
氣未脫的臉上,流露糾結。
顧寧忍不住上前,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已經輕輕的抱住了他。“好了好了,若是不想說就不說,想說了再告訴表姐,別忘了我不只是你的親人,還是你的師父!暴雨梨花針的情意還在呢!”
被她擁了一下,秦遠再也忍不住,突然反手抱住了她,良久才沉沉的突出兩個字:
“我怕!”
顧寧無聲的嘆了一口氣,輕輕的拍拍他的後背:“不怕,不會有事的。”
“表姐,母妃……她,她讓我坐這個皇位。”秦遠顫抖著,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小心的說了出來。
他可以不在乎兄長被廢,不在乎秦然要殺他,不在乎顧太后和顧相逼他……
但是……
他不能不在乎淑太妃的態度!在他眼裡淑太妃比他親生孃親還要重要。養他教他,對待別人的孩子,卻無半點差異之心。
秦武帝在的時候,淑太妃寵他愛他,讓他當一個無憂皇子。可是,現在秦武帝逝世,卻突然態度強硬的讓他爭奪皇位。反差之大,如何讓他不擔憂?不惶恐?
顧寧聞言,面容一下子變得嚴肅了起來。她這個外人都覺得淑太妃的做法有些反常,更不要說身在其中的秦遠了。
秦遠和以前截然不同,雖然難過,但也沒有悲傷太久,有些倔強的抹了抹眼角,又變得堅毅起來。
他鬆開顧寧,然後銳利的眼眸掃了眼不遠處的趙嬤嬤,然後說道:“表姐隨我來吧。”
難得有機會離開淑太妃的眼線範圍,也讓秦遠鬆了一口氣。
顧寧也瞬間明白,不禁心有感慨,秦遠真的長大了不少,心思敏銳成熟,再也不是魯莽的小男孩了。
半年未見,長高了不少,少年郎更加的英俊帥氣。
兩人信步淑慧宮後的花園,秦遠確定周圍沒有埋伏眼線才說道:“表姐你看到了,現在日夜有人看著我,我……我是被母妃囚禁了!”
囚禁這兩個冒出來,顧寧的眉頭更深了,這個詞一點都不誇張。秦遠現在寸步不能離開淑慧宮,和囚禁沒什麼區別。
昔日的愛子情深,現在卻變成了這樣,巨大的反差讓人不禁感到害怕!
“什麼時候開始的?”她斂眸沉思了一下。
“三個月前,或許……更早!”秦遠面色嚴肅的說道:“半年前父皇突然薨逝,四哥即位,那時候還沒對我多加提防。直到三個月後,朝中不少大臣忠於我母妃,於是便偏向了我。再加上舅舅在外朝的勢力,竟然開始明目張膽的要求易儲。而那個時候,母妃對我的出入也有了管制,說是怕我遭遇不測。
以前我並未多想,因爲母妃這些年爲我做的,即便我是冰人也被她的慈愛融化了。她在我心中比母后更加重要,但是……她似乎變了!
以前的母妃總是喜歡清婉的笑,現在卻越發的犀利冷血。前些日子還因爲幾個宮人在我面前嚼了舌根子,竟然下令杖斃了!”
一想到以往菩薩心腸的母妃現如今變成了這樣心狠手辣之人,秦遠不禁覺得害怕,他怕日後
自己也會死在母妃手中。被他最敬愛的母妃,親手殺死!
顧寧聽完後眉頭深深地蹙了起來,她不敢相信一個人能變得這麼快這麼徹底!她印象中的淑妃溫婉大氣,不爭不搶,怎麼會變成秦遠口中那個樣子。
如果說現在纔是淑妃的本性,那麼這個人是多麼的可怕,竟然隱藏了這麼多年!若不是裝的,那麼只有一個解釋……是被逼的!
可是普天之下,還有誰能將淑妃逼成這個樣子?
難道是顧氏太后?
顧氏封爲太后之後就一直移居慈寧宮,宮內勢力被分割的差不多,即便是身邊的喜公公也被誅殺,身邊可謂一個說真話的人都沒有了。
這樣一個沒有實權的人,難道能逼迫得了現在的淑妃?
淑妃撫育先皇幼子,勞苦功高,在宮中的權利大過名不副實的顧太后,她……能被何人逼到這個地步?
顧寧實在是想不通,總感覺這背後盤織著錯綜複雜的大網,稍有不慎,賠上的就是自己的性命!
“表姐,你在想什麼?”秦遠看她沉思的樣子,忍不住詢問道。
顧寧回過神,搖了搖頭道:“沒什麼,我只是也覺得怪異而已。”
秦遠幽幽的嘆了一口氣:“表姐一向心如明鏡,連你都覺得怪異,那麼母妃確實變了!現如今我封爲安王,明日動身新府邸,也是我四哥仁慈,想要放我一條生路。如果母妃繼續步步緊逼,是在逼我四哥手足相殘嗎?”
手足相殘?
顧寧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很快,稍縱即逝,一點捕捉的機會都沒留給顧寧。
她不禁有些泄氣,晃了晃腦袋,想要開通一下被堵住的思緒。
秦遠最後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算了,多想無益,也許母妃覺得我若是當了皇帝,這個天下會更加繁榮昌盛呢!也許,我該信母妃,而不是在這猜忌,於事無補。”
顧寧上前一步,與他並肩站立。“以前一個人呢,是給一個組織賣命的,卻每個人覺得光榮無比,認爲能爲組織賣命,護得一方人民,自己就是救世英雄。其實說白了,就是給人幹事的,必要的時候還要獻出自己的生命。不過那個人不是爲了組織死的,而是被她的頭頭害死了!那個人死前就在想,什麼榮耀都可以不要,活著纔是最好的!”
“可是……那個人還是死了啊!”秦遠不無惋惜的說道。
顧寧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第一次袒露無言的批評特工處,還真是膽肥了啊!
“沒錯,她是死了。她以前就在想自己要是哪天死了,憑著她的戰功累累,死了一定會被頒獎,也會光榮的躺在棺材裡。可是當她死了後,卻什麼也看不到,自己的屍體是如何處理的都不知道!
所以她幡然悔悟,一輩子爲了別人活著,還不如踏踏實實穩穩當當的爲自己活著!最起碼無愧於心,對得起自己!秦遠,不論結局是什麼,都要堅強的活著。螻蟻尚且貪生,我們怎麼能輕言放棄呢!最起碼我們還活著,活人能夠改變很多事情,你還有能力,也許能爲自己爲你的母妃做點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