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斯目光呆滯的立在窗邊，遠處的上河鎮，在夜色的籠罩下，亮著些許微光，身後，壁龕內的油燈將臥房照的溫暖一片。

他的兩名同伴早已呼呼大睡，即便隔著門板，也能聽清兩人如雷的鼾聲。

這幾日待在凌風堡，無論是豐盛的食物，乾淨的牀鋪，熱情的僕人，都讓他們感到一種久違的放鬆。

傭兵不是一份好差事，不是待在滿是汗臭的酒館，就是睡在滿是跳蚤的旅店，要麼就是奔波在各個城鎮之間，風餐露宿。如果不幸碰上戰鬥，那就得做好隨時丟掉性命的準備。

這幾個月，數名同伴接連死在他的眼前，而他，連繼續做傭兵的機會也沒了。沒有商人會僱傭一支被追殺的傭兵。

或許該回去了。望著窗外如墨的夜色，佩斯一下思緒萬千。

他想起了風息堡，想起了小時候的時光。

那時母親還未去世。

每當他做了什麼事，惹得父親不滿，雷霆大怒，罰他靜立時，尤金妮就會跑去通知母親，每次母親都會將他護在懷裡，一邊爲他擦去眼淚，一邊溫聲細語的安慰他。

而尤金妮則會躲在一旁，衝他做俏皮的鬼臉，爲自己聰明的行爲向他邀功。

每當這樣的時刻，父親總會在一旁說個不停，一邊訓斥自己，一邊責備母親，不過他才懶得去聽。反正在父親眼中，只有大哥纔是他優秀的兒子，無論他做什麼都是對的。就算自己在比武中奪冠，衆人都圍著他歡呼，他給自己的也只有冷眼旁觀。

後來母親去世了……

不過好在還有尤金妮。一想到自己的小妹，佩斯的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一絲微笑。

別看她在父親眼前總是一副乖巧模樣，安靜，愛讀書，一點也不調皮搗蛋，城堡內的僕人無不稱讚她有禮，連學士也時常誇她聰明。

但只有他知道，尤金妮纔是真正的搗蛋鬼！許多捉弄大哥的把戲，都是她出的點子。

有一次尤金妮趁著侍女們睡著後，瞧瞧溜進他的房間，非得將他叫醒，逼自己給她講白天與人打鬥的事。

他真是困得連眼睛也睜不開，說話都昏昏欲睡，尤金妮卻清醒的像剛睡醒，一臉崇拜的看著他。

其實，那天他不過是和一個欺負人的無賴打了一架，而且他並沒有打敗對方，反而被對方教訓了一頓。

從那以後，一看見自己鼻青臉腫，尤金妮便會溜進他的房間，以曾經的幫助爲要挾，逼迫自己給她講城堡外的故事。

碰上父親要懲罰自己時，她也會上前抱著父親的手臂，撒嬌爲自己求情。被關在屋內，也只有她會悄悄的跑來看望自己，還會帶來幾塊麪包。

等尤金妮長大一些後，那丫頭已經不滿足只聽故事了，她居然讓自己帶她一起溜出城堡，去鎮上教訓壞人。

他當然不會同意！

別說他根本沒法帶著尤金妮一起離開城堡，就算能帶她出城，他也絕對不會那樣做。

帶著尤金妮，就等於帶了一個累贅！如果有騎士跟隨，那就暴露了他的身份，小偷和無賴們一看見騎士，肯定立馬就跪地求饒了，那裡還有他出手的機會！

起初，他原以爲自己的嚴詞拒絕，已經讓尤金妮徹底死心，但沒過幾天，那丫頭居然溜進他的房間，告訴他說自己發現了一條密道，可以悄悄溜出城堡。

更厲害的是，她還找來了一些孩子穿的髒衣服，將自己打扮一番後，連他都差點兒認不出來！

從那之後，他們便成了黃金搭檔——就算自己不帶她出去，那丫頭也能偷偷溜出城堡，還不如讓她跟著。

每次父親外出或會見封臣，他們便換上平民的髒衣服，悄悄溜出城堡。

那是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他帶著尤金妮逛遍了城鎮每一個角落，無論是傭兵聚集的旅店，臭氣熏天的屠宰場，被糞便堆積的城牆，人來人往的城門，污水橫流的貧民窟等等，他們全都去過！

尤金妮還是一個貪吃鬼！一看見沒嘗過的食物，無論是平民的黑麪包，傭兵最愛的酸奶酪，或是各地商人帶來的果脯肉乾，必定要上前嘗一嘗。

那段時間，尤金妮長胖了許多，攀爬城牆都變得小心翼翼，回到城堡總說沒胃口，害得父親還以爲她想要絕食，白白許諾了許多好處——呵，他也絕食，但從沒這樣的待遇！

除此之外，他們還一起教訓城內的小偷和無賴，凡是敢欺負無辜平民的，都是他們聲張正義的目標。

一開始，尤金妮當真是個累贅！

拿著木棍縮在一旁，想上前又不敢上前，一點兒忙也幫不上！

好幾次還因爲吃得太撐，逃跑時被落在了後面。最後他被人揍的鼻青臉腫，那丫頭倒好，趁自己擋住敵人時逃掉，一點兒傷也沒受過！

當然，這只是最開始的狀況。

後來，等他學會了用劍以後，混混和無賴們就再也不是他們的對手了！

不過誰能想到，在城堡內總是一副乖巧模樣的尤金妮，出手其實比他還厲害。

那丫頭不知道從哪兒學會了打鬥，每次拿著一根木棍，總能將那些地痞無賴敲得抱頭鼠竄。

好幾次他們在草地上模仿騎士比武，尤金妮還挑落了他的木劍，靈活的就像一隻影子山貓！

……

“小丫頭，你現在可不是我的對手了。”想著想著，佩斯忍不住笑出聲來。

只是，笑聲過後，他又深深的皺起了眉。

她一定很無助吧。佩斯想到，沒有那個少女，願意嫁給一個與自己父親年齡相當的男人。

片刻的沉思後，佩斯臉上的神情突然變得堅定起來，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轉身向屋外走去。

剛推開臥室的木門，原本還鼾聲如雷的小個子，立刻警覺的從牀上坐了起來。

見立在門外的人是佩斯，小個子隨即放鬆了警惕，疑惑的問道：“老大，有什麼事嗎？”

“叫上斧子，來我房間?！?

……

看著盯著自己的兩人，佩斯沉默片刻後，神情沉重的說道：“傭兵已經不在適合我們了，如果你們願意，我會向亞瑟大人舉薦你們兩人，他是一位英明的領主，待在上河領，你們不用再擔心被人追殺，這裡的食物也——”

“佩斯老大，你呢！”小個子打斷了他。

“我原本也打算留在上河領……只是，現在我必須要回去?！?

“我們和你一起！”小個子說道，“就算被追殺，你也沒想過返回家族，現在我們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回去！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只聽你的命令！我可以做你的護衛，或是別的什麼——任何事！”

“小個子說的對！”斧子也在一旁說道，“佩斯老大，我也只聽你的，管他什麼伯爵國王，別想讓老子乖乖聽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