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州山多耕地少,因土質太軟,梯田也不好開,是以柳西村裡的人有三分之一是在外面走貨的。
柳四便是村裡貨郎的頭頭,人雖然長得醜,但生意做得精,慢慢地便做大了。
人賺了錢,就想著賺更多的錢,柳四與村裡其他的貨郎合計了一番,決定組個商隊去附近的鬼夷國販藥材。村裡人也不古板,能讓大家過得好,自然也便同意了。
商隊去了鬼夷國足有四個月,販去的絲綢粗瓷十分受歡迎,便滿載異國的香料藥材回了村子。作爲商隊的頭頭,柳四家足足淨賺了有二百兩銀子,看得鄰人十分眼紅。
成功了第一次,柳四便再接再厲,又跑了兩次商,漸漸村裡的青壯都加入了柳四的商隊,隨著跑商順利,村裡也越來越富。
直到三年前,一個雨夜,柳四的商隊回到柳西村,商隊的人都傷痕累累,而商隊中,還帶回來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
女人是柳四從鬼夷國帶回來的,不會說中原話,受了傷昏昏沉沉地睡著。
柳四讓村人燒水煎藥,說在鬼夷國邊境遇見了山匪搶劫,商隊裡的青壯奮起反擊,雖然擊退了山匪,卻也傷了不少人,這個鬼夷女人是他們從土匪窩裡救回來的。
村裡的老人心善,讓柳四好好照顧她。隔天,女人醒過來,說了一些鬼夷話,村裡的人都聽不懂,便去問懂一點的柳四。
柳四笑著說這姑娘想謝謝他的救命之恩,要嫁給他。
村裡人都說柳四因禍得福,白撿了個漂亮媳婦。但村裡人很快發現,這個女人有瘋病,時常夜裡撞門,還魔怔著畫一些鬼夷宗教的符文,但次日便清醒了。
村民以爲女人發瘋的時候在做什麼厭勝之術,勸柳四快把這女人送走,柳四卻不願意拋棄她,每日魚肉湯藥伺候著,還買了個丫鬟侍奉她起居,兩個月後,便與女人拜了堂成親。
婚後二人過得十分幸福,很快女人便懷孕了,過了七個月,女人在一個雨夜裡破了羊水。
柳四沒想到女人會早產,十分著急,衝出去淋著雨把村裡的穩婆背到家裡。但女人骨盆太小,孩子又大,穩婆縱然是熟手,也救不了她。
待天亮時,女人抓著柳四的手說了句什麼話,柳四哭著說,她是叫他把她的肚子剖開保住孩子。
穩婆無奈,再拖下去孩子便要夭折了,只得忍痛拿刀子把女人的肚子劃開,取出了一個男嬰,又將女人的肚子裡填了絹布縫好,穿上壽衣,爲她辦了喪儀。
柳四抱著孩子悲痛欲絕,請了山下廟裡的大師上山做七天的水陸道場,不止村民對他的深情交口稱讚,借住在柳西村遊玩的文人墨客還寫了詩頌揚這段異國悲戀,甚至於傳唱到了賀州府。
但怪事很快來了,在女人頭七的一早,人們準備擡棺出殯時,忽然棺材沉重擡不動,村長怕昨夜多霧,棺材裡積了水,叫人把棺材打開。
棺材一開,人們卻發現女人的屍體高了許多,幾乎碰到了棺材蓋。
大家十分奇怪奇怪,有人湊近看了一眼,當場嚇得魂飛天外,只見女人的身子下面,躺著一個渾身刻滿了鬼夷國咒符的死人。
正是柳四。
村長連忙請了官府的人來,官差查來查去,也不知道柳四是怎麼在有人守夜的情況下進了棺材裡的,便只能報了懸案處理。
村長又去請做法事的大師,大師估計此女身上有邪祟,拿抄了佛經的黃紙燒給女人企圖鎮邪,沒想到燒出來的火卻是綠色的。
人們不敢去碰屍體,大師又說這是妖孽作亂,需得將女人埋在一塊無人的空地,不要立碑,撒上佛香的香灰鎮邪即可。
村民一一照辦,將女人和柳四分別下葬。
本來事情似乎已經結束了,但過了些時日,那塊埋著女人的空地裡竟開始生了些草葉,村裡人也未在意,慢慢地隨著□□愈深,那些草葉便都開了花,花色粉紫,像是柳四家媳婦頭上時常戴的一般。
村裡的老人害怕,囑咐小娃兒們別去那塊埋了屍體的竹林??珊芸?,村裡便出了瘟疫。
一開始是柳四家剩下的那個照顧柳四遺孤的丫鬟,白天咳嗽,昏昏欲睡,夜裡便抓撓門框,沒兩日便死了。
接著村裡其他人也開始染瞭如那丫鬟一樣的病,死的人越來越多,村長感到事態不妙,便急著下山去了賀州府,府裡便派來了王師命。
王師命來了後一開始用盡辦法也無能阻止村裡的人陸續染病,直到發現了那女人埋骨處的花是一味罕有的藥材朝顏葵,將之入藥後,村裡染病的人大大減少。
可仍有村民覺得女人埋骨處生出的花邪異,便試圖將之毀掉。
陸棲鸞抓到的禿頂男子便是其中一個。
審過之後,陸棲鸞跟其他人一樣覺得這人可笑,訓道:“那鬼女要是真能作祟,何必又在墳頭上長一片救命的藥材給你們?我猜那些人就是不喝藥纔會染病,還怪到鬼身上,簡直不可理喻。”
禿頂男子咬牙切齒道:“你一個外地人懂什麼!這村子都被鬼女詛咒了,我們早晚都要死!”
陸棲鸞打了個哈欠,道:“別的我也不多說了,人家王大夫勞心勞力地在這兒熬到半夜救死扶傷,你往人頭上扔火把,我看你這讓鬼女撈走也不虧。等下村長來了,就把你關祠堂去好好反省一下?!?
王師命在一邊聽著,老好人心態又犯了,勸道:“在下並未受傷,祠堂太冷,還是算了吧。我看今夜大家都累了,還是早早休息的好,我還要與葉先生討論討論藥方的事,陸姑娘……”
陸棲鸞白天趕了不少路,這會兒是真的困了,便道:“那我就先去休息了,大夫也莫要熬得太晚?!?
告別他後,陸棲鸞走出門,發覺蘇閬然從剛剛就一言不發地跟在自己身後,不禁疑惑道:“蘇校尉,你有什麼事嗎?”
“我……”蘇閬然抿著嘴似乎憋著什麼,片刻後,鄭重道:“陳望之事,勿要掛懷?!?
“哈?”
陸棲鸞愣愣地看著蘇閬然扔下這句話離開,一時間有點懵,直到背後悠悠飄來一句——
“蘇校尉是覺得陸大人柔情如水,怕是因陳望之故傷情不已,一時見到野花兒香,便心中空虛,忍不住‘半夜思春起,窗外一聲汪了’。”
陸棲鸞:“……”
陸棲鸞:“府主跟幾個人說過這首詩?”
葉扶搖爾雅道:“陸大人放心,梟衛府的狗都會背了?!?
陸棲鸞想自己一世英名多半毀了,抽了抽鼻子傷懷道:“不然你們想我怎麼樣?給朝廷重犯立個牌位日日抹眼淚?我才十七好麼,又不是廟裡的尼姑,撩個小哥哥有錯了?”
葉扶搖笑著搖搖頭道:“陸大人英明神武自然不會有錯,只是師命爲人單純,不知人心之險惡。”
“你他孃的說誰險惡?!”
“不敢不敢,既然陸大人自信滿滿,那在下便祝陸大人……情場得意了。”
陸棲鸞氣得心裡梗,回到房間便滾到榻上,本以爲還得想想明天怎麼對付一個發狂的尹司儀,沒想到剛一沾枕頭,腦袋便混沌起來,很快進入了深眠……
……
次日,天光從竹窗紙間漏下來,陸棲鸞先是眼皮動了動,等到瞳仁接觸到外面大亮的天光,想起今日便要啓程去賀州府,便猛然坐了起來。
完了完了……起晚了。
陸棲鸞連忙穿起鞋,隨便洗漱了一下衝出門,卻發現一羣人從竹樓下飛快地跑過去,每個人臉色都十分難看,不像要出發的樣子。
陸棲鸞心裡一沉,快步下了樓,直奔公主所在的竹樓,抓住正往外走的蘇閬然問道:“怎麼了?”
“公主不見了。”
“……”
陸棲鸞僵硬了片刻,強行冷靜下來道:“什麼時候不見的?宮女不是陪著的嗎?”
蘇閬然向身後看去,一個宮女正跪坐在地上擦著眼淚。
“昨夜……昨夜奴婢不小心睡著了,等到醒來的時候,公主就不見了。”
陸棲鸞半蹲下來細問道:“你等下再哭,先說清楚,你是什麼時辰醒來的?當時門窗是開著還是關著?”
那宮女抽泣了一下,顫抖道:“奴婢不知道是什麼時辰,那時天好像……剛剛亮,窗戶都是閉著的,門也是關著的?!?
陸棲鸞回頭望向蘇閬然,後者點頭道:“四面窗上沒有腳印,屋子裡也沒有能打開的地方,屋頂也去了,一樣沒有人來過。而且……門是從裡面打開的。”
……那意思就是小公主自己出去的?
蘇閬然又道:“昨夜山裡有狼羣,夜裡出村子是送死,偷了公主的賊人多半沒出村,我叫人守住村口和上下山的路,又派人去賀州府找縣令去,最快明日日落前就能到?!?
陸棲鸞見他辦事利落,放了一半的心,沉思片刻,道:“丟了公主是死罪,無論如何要找回來。只是這裡離南夷諸國太近,皇女走失不宜聲張……”
話剛說到一半,外面便傳來一聲抓狂的尖聲——
“你們竟敢把公主丟了?!”
是尹司儀。
蘇閬然望向陸棲鸞,後者整理了一下袖口,道:“我要急著去找公主了,沒空跟她吵,請蘇校尉……再讓她多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