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鄭依舊胡言亂語著, 偶爾夾著幾聲傻笑,喃喃道:“你怎麼又走了,你說的, 我自然能做到, 只要你答應我, 我不做這個駙馬, 我就答應你……”
我聽了好笑, 當初他拋棄小書非要娶長寧公主時,可想過這些?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冷哼一聲,搖著扇子離開了。
出了院子, 我順著小路往回走,鄭尚書想必是爲顯得自己品位高雅, 東邊一簇竹子, 西邊一簇常青樹, 北邊再一簇竹子,南邊一叢蘭花, 把小路佈置得七扭八拐,雜亂無章。
我走得實在沒耐性,乾脆身體一輕蕩在了空中。
鄭府這才顯得一目瞭然,我找準了大門方向,隨風輕輕朝那邊飄過去。
才飄了不遠, 忽的見一片熟悉的衣角閃身進了不遠處的涼亭。
我的心彷彿失去了固定, 忽上忽下飄著, 就是不肯落在實處。
我瞇起雙眼, 忍了忍心中的酸澀, 悄悄飄了過去,輕輕落在涼亭頂上。
揭開一片瓦, 就看到涼亭下小蓉哭的極傷心,雙手緊緊抱著蘇雲衣的腰,半張臉埋在他身上,一句話都沒說。
蘇雲衣手僵在半空,許久才拍了拍她,柔聲道:“蓉兒,我答應過你會接你回家,你安心等著我,我們馬上就可以回家了。”
小蓉繼續哭著,擡起朦朧的淚眼望著蘇雲衣,忽的墊腳湊向了他的嘴就要親上去。
我手一抖,瓦片掉在檐上,順著斜斜的房檐磕磕絆絆地滾下來,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蘇雲衣一愣,連忙推開她,又看了看屋頂,淡淡道:“蓉兒,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快些回去,再忍耐幾天,等著我去接你。”
小蓉拼命地點著頭,抽出帕子去擦淚水。
我重新飄在空中,茫然地出了鄭府,漫無目的地向前蕩著。
蘇雲衣對小蓉不同旁人的態度,我怎會不明白,可小蓉跟在皇帝身邊,皇帝那樣用心對她,我以爲她總會感動,可難道,這一切都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想象嗎?
難道連女子,也似男子那般無情,不管旁人付出再多,也只爲一人矢志不渝?
不知不覺間,我竟飄到了風月樓中,風月樓內男子們左擁右抱,女子婉轉承歡,來這裡的人都成雙成對,共度春宵。
我曾以爲這裡是最涼薄的地方,有欲無情,有利無愛,可即便是再涼薄的地方,都有小書那般願爲感情付出一切的人。
我站在風月樓的後園怔了怔,看著被高大花樹掩得嚴嚴實實的戴月閣有些失神,從前,我便是在這裡,第一次見到了蘇雲衣。
我在世間遊蕩這麼多年,見過無數人和鬼,可那雙眼睛,卻彷彿有魔力般,將我深深吸引,忍不住沉淪。
我對美色並無偏愛,蘇雲衣之前我也並非沒有見過相貌出衆的男子,可我從沒見過那樣的雙眼,幽暗,魅惑,瞭然,彷彿能洞察一切,又彷彿藏著無限殺機。
只是一時恍惚,只是一時情不自禁,頭腦一熱便陷了進去,以至於一直被牽著鼻子走都無怨無悔。
我抽出扇子,心中越發生寒,我白英這些時日的所作所爲,似乎過分可笑。
一場鬧劇,也該收場了。
有新鮮的面孔從戴月閣走了出來,風情萬種地送了一個已過不惑之年的男子離開,而後扭著楊柳細腰款款地重又進了門。
她叫小詩。我聽小花八卦過,自從風月樓一下失了兩位花魁,原本的琴棋書畫便成了如今的詩琴畫意。
誰的離開,都不能改變原有的一切,能改變的只有自己。
我靜靜離開,回到了沈府。
到了傍晚,蘇雲衣才遲遲迴了府。
我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正與小塵說笑,見蘇雲衣進門,我只擡頭淡淡瞟了他一眼,便讓小塵先回去休息。
蘇雲衣來到我面前,勾脣笑道:“今日是怎麼了?酒沒喝完便一個人跑了。”
我抽出扇子慢慢扇了扇,淡淡道:“你知道,我是鬼,並不需要吃東西喝酒。”
蘇雲衣點了點頭,伸手拉住我的胳膊說:“既便這樣,你也陪我一起用些晚膳吧,我一個人吃,也沒什麼意思。”
我以摺扇推開他的手笑道:“還是算了,我不喜歡。”
蘇雲衣目光微晃,靜靜看著我,一言不發。
我又笑道:“還有近日我幫你做的那些事,你還是交與旁人吧,我白英自由慣了,不喜歡替別人做事。”
蘇雲衣還是沒有說話。
我想了想,伸手解下脖間的雙鳳玉,遞給他說:“這玉我帶著有些不習慣,看來此玉跟我氣場不大和,還是還給你吧。”
蘇雲衣看了我半晌,終於開口說:“你拿著吧,我說過交由你保管的,再說了,你的玉也還在我這裡。”
我將玉塞進他手心,收了笑冷冷道:“我並無替旁人保管東西的閒心,至於那個火蛇玉,既然原主的朋友在,我拿著也不合適,你自己留著吧。”
說罷轉身朝外走去。
蘇雲衣朝我伸出手,我卻趁機隱去身形,他的手劃過我的胳膊,落在了半空中。
我背對著他,淡淡道:“以後你的事,與我再無關係。”
“爲什麼?”他靜靜開口,語氣疑惑而冰冷,彷彿含了一絲不可置信,聲音便再沒有平日掌控一切的自信。
我不願再聽到他的聲音,他所說的一切,都夾雜著欺騙和利用,我白英何曾這般被人玩弄於掌心中。我煩躁地甩著胳膊快步離開了宣玉園,冷冷將他拋在了身後。
我找到小花,對他道:“這兩日去尋個僻靜點的地方,我們離開。”
小花正抱著個不知從哪裡尋來的冊子翻看,聽我說完似乎沒有反應過來,愣了愣才問:“白英爺爺,您是說,我們要搬家?”
“對。”我冷聲道:“越快越好。”
小花面色變化不定,最終露出欣慰的笑,恭敬道:“白英爺爺,您終於想通了,小的差點以爲再也看不到從前的白英爺爺了。”
這段時日,我真的變了很多嗎?
我又怔起了神,半晌冷聲衝他喝道:“大半夜的連個月光都沒,你捧著本書做什麼?還不快去尋住處。”
小花惶恐地躬身退下,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我微微一笑。
他的動作很迅速,想是召集了不少小鬼去尋,第二日一大早,便聽聞他已尋到了一處僻靜的宅院。
聽小花說,那個宅院是個不算太大,但十分僻靜的住所,四五年前宅子主人帶著妻兒到南方經商,一直沒有回來,這所宅子便空了出來。
宅子位置在城北,距離沈府很遠,小花一向心思敏感,他選擇那裡,想必爲了遠遠躲開蘇雲衣。
我們一大早便離開了沈府,我沒有同蘇雲衣告別,或許,我是怕再次被他虛情假意的話語迷惑,也或許,我更怕他已經雷厲風行地安排好了一切,從此再不需要我,歡天喜地地送我離開。
在路上,小花對我道:“白英爺爺,昨晚小的去尋住處的時候撞見了小清,他見面問了兩句……”
我皺眉一扇子拍在他腦門上:“你糊塗!若是讓他知道我住在哪裡,還能過兩日清淨日子嗎?”
小花惶惶作揖,解釋道:“白英爺爺您別生氣,小的什麼都沒說,只說了您是給小楚尋住的地方,他也沒多問。”
我這才安下心來,跟著小花的指引,一路飄至了城北的空宅中。
宅子果然如小花說的,小小一座四合院,夾在兩旁的農戶中間,屋前引著條緩緩東流的小河,屋後是一片闊大的農田,農田內種植著整片的玉米,枝幹墨綠,果實小巧。
我搖著扇子滿意點頭:“這裡很不錯。”
小花聽了樂的笑彎了眼,拱手道:“白英爺爺,鄉間趣事無窮,農戶又都憨厚淳樸,這裡很適合長住,待到秋收時,家家戶戶都堆著玉米棒子,別提多有趣味了,小的想,白英爺爺一定會喜歡這兒的。”說完便拉著小熊收拾屋子去了。
我在院中水井旁的藤椅上坐下,撥了撥井旁的破水桶,半晌無言。
小塵在我身旁坐好,微微笑了笑說:“白英公子,其實這裡不比沈府差的,若你想得安靜,如這般的田園生活最是合適不過。”
我點了點頭,沒有接話。
小塵又道:“其實若你真的想通,自然而然便會放下,若你想不通,即便嘴上說著放下,心中未必能放得下。”
我使勁搖了兩下扇子,好笑道:“放不放不下,跟是不是想通並沒有關係,有些事沒必要想通,該放下的時候,還是要放下。”
小塵垂眸不語,半晌道:“白英公子,恕在下唐突,我想問一下,你究竟喜歡怎樣的人?”
我喜歡怎樣的人?
我閉上雙眼,枕在手臂上,深深吸了口氣道:“我自然喜歡喜歡我的人,你知道的,我在世間久了,所見便也多了,這世上的小鬼無不對我懼怕防備,論起真心對我的,一隻手都可數的過來。”
小塵笑問:“就這麼簡單?”
我頓住,腦中劃過一襲白色的身影,微微睜眼道:“或許你覺得很簡單,但事實上對我來說,真的很難。”
小塵笑的如春風拂面:“不知在下有沒有榮幸,讓白英公子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