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半天, 小熊終於忍了淚,拉了拉我的衣袖道:“白英哥哥,剛小熊去教訓了小柳姐姐, 小柳姐姐說那句話只是玩笑, 她從不敢不敬白英哥哥的。”
我看著沿路開得極盛的月季, 皺眉沉思, 小柳處事爲人實在是太過虛僞了, 該說的已說,該做的也做了,表面一遭背地一遭, 被教訓便服軟認錯,若這麼輕易縱了她, 豈知她下回還會不會如此。
走著走著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沉思道:“小柳已死, 而且不過新鬼,並不會什麼障眼法, 爲什麼外貌卻還會越來越美豔……”
小熊聽了也終於覺出不對,表情嚴肅了起來,接口道:“據小熊所知,小柳姐姐晚上很愛出門,每次一走都是大半夜, 天色將明時纔回沈府。”
說完, 她想了想, 試探道:“白英哥哥, 你說小柳姐姐會不會在府外有了相好的了……”
就算有了相好的, 也不會對她的容貌有什麼影響,唯一能讓她改變的, 怕是……
我瞇眼沉思,若小柳真的做了這種事,別說是鬼差,就連我也不會輕饒她。
不知不覺,已到了沈府門外,門口依舊守了兩列士兵,進了府,入眼處一片狼藉,那陣仗彷彿遭了賊,再不復昔日的整潔。
小花迎上前來,作揖道:“白英爺爺,他們沒找到您,這會兒又回皇宮回話了,長寧公主派來的兩位道長被暫留府內,其他一併被關在後院中。”
我點了點頭問,想了想說:“去找小鬼打聽一下,小柳平日常出入的地方,不必驚擾她。”
小花一頭霧水地答應離開了。
我丟下小熊獨自回了宣玉園,宣玉園內也被翻得亂七八糟,連門口擺放著的花盆,都被翻了土整個扣在了地上,真不知他們入府是爲了尋我,還是爲了尋旁的。
踏入聽雨軒的門檻,便見屋內被搜刮得面目全非,書畫、瓶罐、古玩、桌椅東倒西歪地散了一地,用來做隔斷的紗帳也被扯斷,胡亂丟在地上。
我避開地上的雜物,緩緩往書架旁走,書架被推倒在書桌上,掉了滿桌滿地的書畫,想到那副畫像,我心中似甜似酸,伸手在書畫中翻找。
翻了沒幾下,便找到那副熟悉的畫卷,我將畫布展開,那個搖著摺扇的男子躍然紙上,依舊笑盈盈盯著我。
我嘆了口氣,即便他對我態度變化不定,可當初他畫這幅畫時,每一筆也是用心畫就的吧,世事無常,人心更是易變,我本不該拿聖人的標準來強求他,況且,他還是個時刻準備反擊的落魄王爺。
想到這裡,我心中升起脈脈溫情,不管他此刻多冷漠,他何曾沒有溫暖過我的心。
我在屋中坐了良久,思緒不知道飄到了何處,直到一個身影進了屋,我纔回過了神。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問:“據說連長寧公主都被關了起來,你是她派來的,此事沒牽連到你吧?”
小清微笑搖了搖頭,在我身旁的凳子坐下,溫聲道:“早上聽到要搜府後,我便擔心,只有親眼看你安好,我才安心。”
小清的想法總是讓我無語,我是一個鬼,能有什麼不安好的。
於是衝他敷衍笑了一下:“世間的紛雜瑣碎之事,本來就與我無關。”
小清微笑朝我懷中的畫卷看了一眼,繼續說:“長寧公主寵幸男寵,冷落駙馬,皇上本就頗有怨言,但這次,長寧公主竟爲了個男寵勾結康王,這可是結黨營私之罪,皇上必然不會輕饒了他們。”
我聽了眉頭皺起:“長寧公主跟蘇雲衣結黨營私?這皇帝腦袋有問題嗎?”
小清笑了笑說:“皇上既然是皇上,他的想法自然與旁人不同,我只是想知道,那個男寵可是甘心做康王拉攏長寧公主的棋子的?”
棋子?他把我白英當什麼了?
我冷哼一聲,皺眉道:“小清,你想必是不瞭解我白英,更不瞭解蘇雲衣,我白英在世間遊蕩這麼久,何時被人利用過?更別說做別人手上的一步棋,況且,蘇雲衣並無拉攏長寧公主的意思,我所做的一切皆出自本心,與旁人無關。”
小清怔怔的問:“真的嗎?”
我笑著反問:“你不信?”
小清搖了搖頭,笑的飄忽:“或許是吧,哪怕是真的……想必你也是心甘情願……”
說著,他眼睛又飄向我膝蓋上的畫卷,微笑道:“此畫,能讓我看一眼嗎?”
我下意識去按住畫軸,又覺得此行爲太過小氣,於是只好將畫遞給他道:“不過尋常的人像,並不是什麼名畫。”
小清接過畫軸,輕輕打開,看到畫中人後,目光復雜,輕聲念:“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我聽了,對蘇雲衣的氣也減了不少,忍不住勾起脣角,好奇問:“小清,你可知這句話的意思?”
小清目光更加複雜,不答反問:“這幅畫,是誰畫的?”
我目光落在畫軸上,想到蘇雲衣溫情脈脈的樣子,氣更是消了大半,笑意更深,手指輕敲下巴:“這還用問嗎?”
小清將畫慢慢卷好,遞給我猶豫道:“可據我所知,康王他……從不畫人像。”
我驚得張大了嘴,他從不畫人像,那這幅畫……
我盯著手中的畫軸,心裡的吃驚被喜悅填滿,難道,蘇雲衣竟爲了我破了例?
他方纔那般對我說話,還冷冰冰地想趕走我,我以爲他厭了我,可私下,卻這般用心過,難道他對我說那些話,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小清在身旁嘆氣道:“不管他做了什麼,你總願意信任他。”
他的語氣實在讓我聽了煩悶,只好沉默不語。
小清看向我的眼神有些迷惑,半晌猶豫道:“不知是不是你我中間多年未見,我總覺得你與以前不一樣了。”
我淡淡看他問:“哪裡不一樣。”
小清淺淺一笑:“從前的你,從不會管旁人的死活,而如今,好像事事都要掛心,其實我不喜歡你這樣的。”
我眉頭皺起,聽他的意思,好像我很希望他喜歡似得。
我道:“世事萬變,人的看法自然也不能墨守成規。”
正說著話,小花從門外閃身進來,恭敬道:“白英爺爺,小的已去向外邊的小鬼們打聽了,小柳今晚說是會去鄭府。”
我眼睛一跳:“她去鄭府做什麼?”
小花諾諾道:“小的不知。”
我揮了揮手讓他退下,心中更是驚疑不定,難道此事是蘇雲衣授意的,她此次的目標是長寧公主?
看來,這次是有必要再去鄭府走一趟了。
過了三更,我獨自飄蕩到了鄭府,在長寧公主住著的院中找了個隱蔽處藏了起來,順便還隱去了周身的陰氣。
長寧公主院中靜悄悄的,只聽到枝葉隨風舞動的沙沙聲,頭頂的月亮似圓未圓,清冷的給院子撒了層朦朦朧朧的光,今夏很短,還未覺得熱,夏日便又要過完,我靠著身後的樹坐下,有些心神不寧。
夜很涼,正如我此刻的心境,想到小柳近日來日日纏著蘇雲衣,我冰冷的心尖就彷彿冒出了幽幽鬼火。
我在涼風中坐了很久,久到腿腳都開始發麻,也未見小柳的身影。
莫非她換了目標不成?
我心裡煩悶,站起身,打算出去看看,卻被站在假山後愣愣看著我的人驚住。
“小塵?”我驚訝問,接著心頭一震,更是大驚:“怎麼會……是長寧公主做的嗎?”
小塵神情恍惚地搖了搖頭,突然笑的如釋重負:“原來,你真的沒有騙我。”
我朝他身後看了看,又張望了下四周,疑惑道:“怎麼鬼差今天來得這樣遲……你在這裡很久了嗎?”
小塵點點頭問:“我是不是就要去投胎了?”
我嘆了口氣,他這樣平和,想必死時也無太大痛苦,他此生受的苦不少,說不定下一世可以投胎到好一點的人家,與他曾經的戀人再續前緣也說不準。
我安慰道:“你別急,世間每日死傷的人不少,鬼差大概是遲了些,你安心等著,他們說不定馬上就到。”
話音剛落,正好見一個鬼差疲憊的拿著鐵鐐出現。
我對小塵道:“你看,這不是來了嗎?你快些走吧。”
小塵還未接話,鬼差便走到了近前。
鬼差見了我,面色一喜,將鐵鐐隨手一丟,拉了我便走:“白英爺爺,您在咱們就安心了,快隨我走吧。”
我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小塵,皺眉問:“你拉了我做什麼?你該帶走的人還在那兒站著呢!”
鬼差道:“他的事等會兒再說,您若是不跟我去看看,那女鬼怕是連我們幾個也想吃了。”
我心中一震,大步隨他離開。
鄭府佔地很廣,我隨著鬼差繞來繞去,不知不覺走了小半時辰,才終於看到一處建築。
建築高高的圍牆上嵌著尖利的石牙,堅固厚重的鐵門被手臂粗的鐵鐐鎖死,門外還守著六個身著重甲的侍衛。
鄭尚書果真是財大氣粗,府內竟建了處這麼有模有樣的監牢。
穿過鐵門,我跟著鬼差進了牢房大門,順著樓梯向下,一路沿著過道往裡走。
鬼差這纔有機會跟我解釋:“白英爺爺,那個女鬼作惡已久,此次不知怎麼看上了牢房中的一個姑娘,因爲這牢房被符咒鎮著,她也一直得不了手,我瞧著她如今像是有人幫她護了魂兒,膽子大了不少,今日竟一路闖了進來。”
我眉頭越皺越深,冷冷問:“你是說,有人護著她繼續食鬼?”
鬼差點了點頭道:“這牢中每日都會有死傷,我們幾個今日一路過來,不曾想正好遇到了那惡鬼……”
鬼差看了我好幾眼,嘆氣道:“據說那女鬼是白英爺爺身邊的人,咱們也非常爲難,她食鬼那麼久,咱們也不敢輕易跟她動手,本想著睜隻眼閉隻眼算了,沒曾想竟正好遇到了你。”
打著我白英的名聲去做這種事,小柳還真有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