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果然傳來了蘇雲(yún)衣大婚的消息。
我懶懶躺在院中,搖著扇子閉目養(yǎng)神,聽著小花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 我有些不解地支起身:“你如今是怎麼了?話裡話外好似很希望我去搶婚一樣。”
小花搓著手, 不安道:“小的是怕將來白英爺爺後悔今日, 責(zé)怪小的沒有勸你……”
我冷哼一聲展開扇子道:“我白英就是這種不分青紅皁白之人嗎?”
小花又搓了搓手, 猶豫道:“白英爺爺您一向?qū)ε匀说氖履魂P(guān)心, 自然不願深想太多,可康王他……”
見他說話吞吞吐吐的,我心裡厭煩不已, 揮了揮手說:“你若沒事便出去吧,別總說些亂七八糟的惹人煩。”
小花不敢再說話, 嘆了口氣離開了。
我靜靜躺在藤椅上, 一直躺到了正午時分, 才見小魯匆匆走來道:“白英爺爺!”
我睜眼看他,見他滿臉著急, 不由皺了眉頭:“何事?”
小魯看著我,有些遲疑,斟酌半天才道:“小若他……他自盡了……”
“什麼!”我猛的坐起身來,連摺扇掉落在地也忘了撿。
聽小魯說,他是在旁的小鬼口中得知此事的, 小清在城內(nèi)一處無人居住的舊宅中服了毒, 然後一路向小鬼們打聽我的消息, 小魯出門剛好撞見了他, 便來問我的意思。
我沉默半天, 靜靜問:“他因何自盡?”
小魯?shù)溃骸靶〉牟恢贿^他此時就在城中, 若你想見他……”
我怔了怔,然後道:“你去帶他過來,我要問一問他。”
等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小魯便將小清帶了來,小清見了我,脣角蘊(yùn)出一絲淡笑,一言不發(fā)地走到了我旁邊。
我心中複雜,淡淡問:“你活的好好的,爲(wèi)何會想不開?”
小清笑的雲(yún)淡風(fēng)輕:“與其說我想不開,不如說我是想開了。”
我心裡更加複雜,遲疑道:“你自盡也有些時辰了,鬼差想必也在路上,此生便罷,來生我會請他們行個方便,讓你有個好點(diǎn)的出身。”
小清搖了搖頭,笑容中滿是心事:“若是我不願投胎,你可願讓我留下?”
我瞇眼看他,懷疑問:“這就是你自盡的理由?”
未等小清回答,一個鬼差已匆忙而至,見了我衝我一笑,而後對小清道:“你隨我走。”
小清看了看鬼差,重又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鬼差將我們兩個來回打量了好幾遍,然後好奇問:“白英爺爺,你可要留下他?”
我不由收緊手中的摺扇,看了看小清,又看了看鬼差,最後搖了搖頭。
小清臉色頓時變得悽然,卻一句話都沒說,跟著鬼差朝門外走去。
眼見他們便要出門,我心中有說不上的滋味,失聲道:“等一下!”
鬼差好奇回頭,衝我和氣一笑。
我猶豫道:“讓他留下吧。”
鬼差爽快地應(yīng)允,我又道:“不過,還要麻煩你一件事。”
下午時,天色忽然大變,墨色的濃雲(yún)滾滾而來,不過片刻便將原本晴朗的天空遮掩的嚴(yán)嚴(yán)實實。
鬼差迎著呼嘯的大風(fēng)而來,將一個瓶子遞給了我,還未說話,天空便突然下起了大雨。
我朝他道:“有勞了。”
待他離開,我將手中的瓶子遞給小清說:“你將這個喝下。”
小清從我手中接過,沒有片刻猶豫,將整瓶藥水全部倒進(jìn)了嘴裡。
喝完他才問:“這是什麼?”
我的衣袂被狂烈的風(fēng)勢捲起,發(fā)出烈烈的聲響,髮絲在空中飛舞,有一縷擋住了我的眼睛。
我撥了撥頭髮朝小清笑道:“放心,此藥不過是能喚回前生記憶的藥而已。”
不過片刻,藥效便已發(fā)揮,小清好似很痛苦的樣子扶住了頭,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繼續(xù)道:“你喜歡糾結(jié)前生往事,想必很想喚回當(dāng)初的記憶,我一向不善觀察人,所以當(dāng)初你與我離心,也有我的錯,我對你該報復(fù)的也報復(fù)了,小若,若你願意,你可以繼續(xù)跟著我。”
小清抱著頭蹲在地上,痛苦的渾身發(fā)抖。
小花與小熊恰好回來,進(jìn)屋見了小清的模樣,皆驚詫地看著我。
我靜靜望著小清,心中更是複雜。
好一會兒,小清終於平靜下來,他半跪在地上,怔怔低著頭,再擡頭,已掛了滿臉的淚水,雙脣輕顫喚了聲:“張公子……”
我心中似是一痛,又似是一鬆,笑得極清淡:“如今,你可明白自己的心了?”
小清雙腿一軟跪伏在地上,哀哀痛哭。
我對小花道:“鬼差想必還未走遠(yuǎn),去追了他送小清入輪迴中吧……”
我想了想,接著道:“讓他恢復(fù)女子的身份,小若既與那張公子有過幾世之約,便準(zhǔn)他們世世在一起。”
小花面容悲哀,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帶小清離開了。
小熊呆呆望著我,面色凝重,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竟含了淚。
她衝我道:“白英哥哥,你能不能隨我去一個地方?”
我望著傾盆而下的大雨,皺眉問:“去哪裡?”
小熊搖頭,堅持道:“求求你了……”
見她堅持,我只好隨她出了門。
雨勢很急,小熊又好似真的有什麼要緊事,也顧不上與我說話,急急飄在半空,我跟在她身側(cè),看著眼前的路越來越熟悉,不由頓住了身形。
小熊停下來,懇求道:“白英哥哥。”
我看了看她,雙眼微瞇,口氣冰冷了下來:“你要帶我去哪裡?”
小熊堅持:“求白英哥哥跟小熊一起去吧,若白英哥哥不去,來日一定會後悔的……”
我冷笑打斷她:“小熊,你不是說你很喜歡我嗎?怎麼會讓我去找蘇雲(yún)衣?莫不是他對你下了什麼迷魂藥了!”
小熊眼中的淚意更深,乾脆回到我身邊拉著我的衣袖說:“白英哥哥,今日你無論如何都要答應(yīng)小熊……”
看著她堅持的樣子,我心中隱隱有不好的感覺。
到了沈府,發(fā)現(xiàn)府門大關(guān),並沒有我想象中喜宴的熱鬧場景,我疑惑進(jìn)了大門,隨著小熊一起朝宣玉園走去。
聽雨軒的門大開著,屋內(nèi)跪了一地的下人,往裡走了幾步,便聽到寢居內(nèi)傳來小蓉帶著哭腔的聲音。
“雲(yún)衣哥哥,這麼多年了,蓉兒一直都在等著你接我回家,我知道你心裡沒有蓉兒,可你不知當(dāng)我聽到太后下旨將我賜婚與你時,我有多開心……”
半晌,只聽到她痛哭的聲音,過了會兒才又道:“蓉兒已經(jīng)把畫帶來了,雲(yún)衣哥哥,你先吃了藥再看……”
我躲在門外,見一旁的路小遙小心地將藥一勺勺喂進(jìn)了蘇雲(yún)衣的嘴裡。
蘇雲(yún)衣滿頭是汗,汗水將他的頭髮皆浸溼了,柔軟地貼在脖子上。他的面色更加蒼白,原本幽深的雙眼也彷彿失了力氣,有氣無力地半闔著。
小蓉將畫像慢慢打開,語氣中含了酸澀的笑意:“雲(yún)衣哥哥,這還是你第一次畫人像呢,你快些好起來,也替蓉兒畫一副可好?”
我的手輕輕擱在門框上,看著那熟悉的畫軸,身體微微發(fā)起抖來。
小蓉很快又含了絲哽咽:“以後你可以畫你喜歡的人,蓉兒還幫你題字好不好?”
小熊在一旁輕輕推了推我的手道:“白英哥哥,康王他快要……”
我渾身抖得厲害,顧不得跪了滿屋子的下人,現(xiàn)出身形便朝牀前走去。
小蓉見了我吃了一驚,而後面容哀慼,朝路小遙做了個手勢,便帶著他悄悄退下了。
我站在牀前靜靜望著他,他此刻再沒了平日裡的神采飛揚(yáng)。
他的雙眼依舊半闔著,似乎沒有力氣睜開,靜靜躺在那裡,像是睡著了,又像是沒睡。
我坐在牀邊,將他脖子裡的亂髮撥了撥,輕聲喚:“蘇雲(yún)衣,我來了。”
他沒有動,也沒有應(yīng)聲。
我又道:“我是白英……”
他靜靜躺著,恍若未聞,若不是沒有看到他魂魄離體,我?guī)缀跻J(rèn)爲(wèi)他已經(jīng)死去。
我握著他的手,慢慢湊近他的耳邊道:“蘇雲(yún)衣,你不要怕,就算你死了,我也會護(hù)著你的。”
蘇雲(yún)衣的手彷彿顫了顫,而後眼皮終於動了動。
我忙貼近他的臉,柔聲道:“沒關(guān)係,即便你不想死,我也會想法子幫你的。”
說罷,我輕輕貼著他冰涼的脣,爲(wèi)他渡氣。
好半天,他都沒有反應(yīng)。
我將嘴脣離開,仔細(xì)看他,他的眼睛已完全合上,被我握住的手軟軟滑了下去。
我呆呆望著他,有微熱的水痕順著臉頰滑了下來。
小熊靜靜走到我身邊,將手中的畫塞給我說:“白英哥哥,這個你留著吧。”
我接過,慢慢展開,畫卷上那個男子抿脣而笑,彷彿不知人間悲苦。
“白英。”
我回頭,蘇雲(yún)衣的魂魄已離體,臉色看上去依舊有些蒼白,可笑容卻十分鮮活,眸中彷彿盛了滿滿的深情。
我站起了身,朝他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