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住,心中感覺有道忽冷忽熱的光劃過,明滅間攪得整個思緒都更加混亂。看著他的笑容,我呆了呆小心開口問:“你動不動說這些,究竟什麼意思?”
蘇雲衣輕佻笑望著我:“你說呢?”
我眉頭皺了起來,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又把肩上的髮絲往後撥了撥,指著自己的臉道:“你看清楚,我白英跟你一樣是男子,身邊圍繞的女子也不少,並非那種喜歡女扮男裝的……”
蘇雲衣頭微偏,斜眼打量了我一番,輕笑不語。
我頓住,想了半天實在不知該說什麼,這時曹總管正好領著胡太醫進來,我順勢起身讓在一旁。
胡太醫先是把了把脈,而後神情便凝重了起來,連忙取出銀針往手腕一處穴位一探,再看針尖已瞬間變爲了烏色。
胡太醫嘆了口氣,起身到案前寫方子,邊寫邊道:“皇宮內院出來的東西,不是尋常太醫能醫治的,我且還按原來的法子先慢慢逼毒,然後調理,再看接下來怎麼辦吧。”
曹總管聽了神情悲愴,嘆氣道:“上次的毒,不久前才解了七七八八,如今卻又……不過宮內的毒基本一個路數,楊姑娘既然有了眉目,想必此毒也能儘快解掉,過兩日待王爺好些我便送他前去解毒……”
“萬萬不可!”胡太醫截斷他:“王爺餘毒未清又添新毒,身體正是虛弱之時,切忌移動,若是不小心累到,毒血反攻,怕是會有生命危險。”
“是,是……”曹總管連忙點頭,而後看向蘇雲衣徵求道:“王爺,既然這樣,不若老奴去接了楊姑娘入府,也好能及時照顧您。”
聽他兩次提到楊姑娘,我有些好奇的擡起頭,卻正好撞見蘇雲衣微擡的雙眼。
他目光轉開,投向曹總管身上,似乎是在思索,而後虛弱搖頭道:“不可,若是接了她來,怕是將她陷入更危險的境地。”
胡太醫將方子遞給曹總管,上前幫蘇雲衣墊了個軟枕在腦後,耐心勸著:“其實即便不接了她來,王爺頻繁出入風月樓也會引起旁人疑心,楊姑娘若真的在府外出事,即便再想救也怕來不及。倒不如接入府內,若真有人想對她下手,也得明著來纔是。只是臣聽說路小遙將府中大半身手好的暗衛全帶走了,楊姑娘來了得讓人好生照看。”
蘇雲衣猶豫了片刻,目光忽然落在我的身上,慢慢點頭道:“也好,那就趁夜半無人時接了她來,對外就說是本王看上了她,要爲她贖身。至於住的地方……”
蘇雲衣想了想,凝重道:“也不必另外安排住處,就在宣玉園騰出一間空房便可。”
曹總管連忙答應,親自送胡太醫離開了。
我見他二人走遠,才走到牀邊坐下,好奇問:“楊姑娘究竟是誰?我聽那個太醫提到風月樓,難道她是風月樓的姑娘?”
蘇雲衣點點頭,有些疲累的樣子,卻強撐著精神道:“你也認識的,她是懷棋。”
我“啊”了一聲,恍然大悟道:“小棋?那日你冷落她,是去她那裡解毒?”
蘇雲衣又點了點頭,而後忽然擡頭道:“白英,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聽到自己的名字再一次用他好聽的聲音說出來,我心裡有種不知名的情緒,是驚訝,是激動,是欣喜還是不悅,根本無從說起,從很久很久起,已沒有人敢直接稱呼我的名字,白英二字幾乎成了資歷的象徵,沒有哪個小鬼敢挑戰這種威嚴,哪怕當初的小若也不敢。
我只覺得心裡一軟,而後彷彿所有話都卡在了喉嚨裡。
蘇雲衣將自己骨節分明微微泛著白玉光澤的手覆到我手上,又柔聲叫了一遍:“白英?”
溫暖的體溫包裹著我的手背,彷彿有暖流涌遍了全身,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只能聽到自己跳的極快的心跳聲。
我動了動手指,整個手彷彿僵了一般,根本不聽大腦的使喚。我乾笑兩聲,嚥了口唾沫問:“什麼忙,你說?”
蘇雲衣似乎很享受我此刻的反應,輕輕將我的手握的更緊,挑脣笑道:“懷棋身份很特殊,以長寧的性子知道她在我府上定會對她不利,交給旁人我不大放心,你能不能幫我看顧著她。”
長寧公主那樣的脾性,我又怎麼阻止的了她?若她真知道了小棋的事,難不成讓我繼續同她周旋?
況且我白英還從沒替旁人做過事,哪怕是小清曾提過讓我替他做事,都被我一口回絕了。人鬼殊途,我與他並無利益關係,何苦要幫他。
我剛想回絕,蘇雲衣卻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眼中流光溢彩,柔聲道:“你放心,我與她並沒有任何私情。”
我一愣,想到那幅細心描摹的畫像,心裡竟隱隱有些欣喜,不知是一時衝動還是失神太久,我情不自禁道:“好。”
一整天,我都沒有離開蘇雲衣牀榻半步,彷彿鬼使神差一樣,靜靜的陪著他看著他吃藥,用膳,寫信,一切那麼平淡,我卻覺得難得的新奇和滿足,那麼吸引我靜靜陪他坐著。
今年的夏天來的很晚,立夏過了半月多了,夜風仍舊有些涼,我翻身躺在大牀內側,半支著腦袋看蘇雲衣在侍女的服侍下喝下湯藥,然後垂下紗幔悄悄退了出去。
我指著侍女離開的身影好奇問:“你府中的人真的對我睡在你牀上沒有任何好奇嗎?”
蘇雲衣微笑搖了搖頭:“你不是親口對他們說過你是宣玉園的主人嗎?”
蘇雲衣似乎總是不喜歡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按我一貫的脾氣本該發火,可今日我卻難得的有耐心,忍不住笑道:“我是親口說過不錯,可你府中的侍從難不成都聽我這個外人的?”
蘇雲衣翻身躺好,然後攏起被子將我包住,摸了摸我的頭笑道:“快睡覺。”
我抱著被子,將頭半縮進去。蘇雲衣身上淡淡的清香就在鼻尖不遠處,讓我有些暈頭轉向的恍惚。
或許,我真的是寂寞太久了,竟然有些貪戀他的溫暖。
小棋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被一臺小轎從後門悄悄擡進了府,她來的匆匆,甚至沒來得及準備換洗衣物換下在風月樓時常穿的青色紗衣。
我醒來時,便見她一襲青衣候在外間,妝容精緻,頭髮梳的一絲不亂,手中握著的茶已沒了熱氣,想是一早便等在了外面。
我想起自己與小棋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公主大婚那日,我曾在長寧公主的臥房撞見幾位花魁跪在地上請罪,於是我連忙整理好儀容,從牀上爬了起來。
蘇雲衣在丫鬟的服飾下簡單梳洗了一下,強撐了點精神,便喚小棋進了內室。
小棋低頭慢慢走進,目光一掃,見我在桌前坐著,有片刻的震驚,不過很快便平靜了下來,恭敬的走近蘇雲衣,伸頭替他把脈。
蘇雲衣比起昨日虛弱了很多,大概因爲毒已開始發作,臉色愈加蒼白,額頭上有一層細密的汗珠,薄薄的嘴脣泛著淡淡的青色,看上去十分憔悴。
我無聊地研著磨,不時擡眼在小棋臉上掃掃,見她始終皺著眉,我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我還好,左不過是再中毒一次罷了,你不必擔心。”彷彿看出了小棋的不安,蘇雲衣連忙出聲安慰。
小棋臉上愁雲滿布,緩緩點了點頭,從懷中瓷瓶摸出一粒藥碗給蘇雲衣吃下,便匆匆離開了。
我丟下墨塊踱步到牀前,見他搖搖欲墜的樣子,不自覺的語氣含了幾分擔心:“你現在很難受嗎?”
蘇雲衣氣息微弱,勉強看了我一眼,微微笑道:“還好。”
這還叫好?
我看著他奄奄一息的樣子,心跟著揪成了一團。慢慢坐在牀邊,思索了片刻,躊躇道:“蘇雲衣,你若是真的覺得難受,不如死了好了。”
蘇雲衣一震,整個人像被疾風驟然捲起的殘葉,面色頹然,卻目光凌厲地盯著我。
見他這樣,我連忙解釋:“我沒別的意思,其實做鬼也沒有你想象中的壞,你若不願投胎,可以跟著我,我保證會護著你的。”
他好像十分激動,剛想說什麼,卻忍不住伏在牀側咳了起來,蒼白的臉上漸漸浮出一團病色的潮紅。我一急,連忙伸手幫他拍背順了順氣,勸道:“你彆著急,你如果想活著,當然也好。”
好半天,他才止了咳,就著我的胳膊慢慢坐正了身體,語氣虛弱卻堅定道:“我絕不會死。”
“好好,”我心裡五味雜陳,連忙安慰:“你好好活著,彆著急。”
他垂著雙眼半晌沒說話,由於方纔的急咳,幾縷髮絲從他束好的發冠中垂下,貼在蒼白的脖子上。
我伸手替他將髮絲撥開,看著他頭上的玉冠,沒話找話道:“這樣簡單大方的玉冠很適合你。”
他慢慢擡眼看著我,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你覺得好看嗎?”
“嗯!”見他沒有生氣,我心裡一鬆,連忙笑著回答。
他笑意更深,雖然虛弱,卻仍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目光灼灼,認真道:“你這叫情人眼裡出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