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衣回到府內時, 白英正翹著腿躺在牀上看著那塊雙鳳玉。
他忍不住含了笑,他本以爲白英只是貪圖玉氣,沒想到他竟是真的很喜歡這塊玉。
白英見了他, 隨意瞟了一眼, 淡淡道:“你管教下人很有方法。”
蘇雲衣隨口答了幾句, 挨著白英坐下, 鬼使神差地問:“你可有興趣加入?”
他本就是一句玩笑, 也沒想過白英會答應。
白英果然道:“我沒興趣?!?
他懶洋洋的樣子真是讓人忍不住親近,不知怎的,蘇雲衣便握住了他的手, 含笑問:“若是爲了我,也不願嗎?”
看著白英變得驚慌的眼睛, 蘇雲衣才忍不住失笑出聲:“逗你玩的?!?
說罷, 便起身去寫信了。
白英似乎有些不自在, 待了沒多久便跑出了門。
一直到四更天,白英才回, 蘇雲衣閉著眼一動不動,待他睡熟,忍不住側身仔細看他。
雖是頭次相識,可不知怎的,蘇雲衣好似對他無比的熟悉, 就好似許多年前便與他相識一般, 憶起白英幫他渡氣時在耳旁說的話, 蘇雲衣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摸了摸白英的頭。
快到天明時, 他才淺淺睡去。
纔剛睡著, 卻忽然傳來敲門聲,然後便是曹總管略帶惶恐的聲音:“王爺, 長寧公主闖進來了。”
蘇雲衣下意識地看了眼白英,見他朝自己看了眼重又閉上雙眼,輕輕幫他掖了掖被角才下牀更衣。
長寧公主曾闖入他住處無數次,無一例外不是賜酒,蘇雲衣早已習慣,更不欲與長寧過多糾纏,不顧曹總管的阻攔一擡手便灌入了口中。
一盞飲罷,手腕忽的被人握住,蘇雲衣回頭,正見白英滿臉擔心的看著自己。
他心中一動,忍不住幫白英理了理衣襟,柔聲道:“把你吵醒了。”
那日起,蘇雲衣便覺出了白英在自己心裡的不同,見到他擔心自己,蘇雲衣只覺此生好似終於找到了活著的意義。
可白英……
白英的眼神永遠是戒備的,蘇雲衣的每句話,他看似聽著開心,可接下來表情總是疑惑。
或許他同自己一樣,見慣了太多背叛和利用,便不再相信這些純粹的示好。
他微垂著頭,而後擡眼看向白英,目光有著試探和猶豫:“白英,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或許互相索取,纔是他們最舒服的相處方式。
不久後,長寧公主安排了兩個道士入府。
聽下人稟報,那個年輕的道士,似乎與白英相識。
一個道士與一個鬼相識,蘇雲衣並不認爲是什麼友好的往事,不過白英做鬼已久,誰又能讓他吃虧?
因此他並未太過在意。
可長寧公主再次入府那日,歸來的白英身上卻有淡淡的降真香的味道,此香可辟邪,但更重要的是,它若與雙鳳玉同用,可吸食小鬼陰魄!
雙鳳玉是他母家傳家的寶玉,據傳曾屬陰司,本就是至陰之物,不是世間辟邪之香所能褻瀆。
尤其是降真香……
蘇雲衣聞到白英身上的香味,心中一慌,忍不住揚聲道:“將衣服脫下來!”
直到白英將衣服換下,他才稍稍安了心。
時間一天天過去,白英眼中雖仍有戒備,可他似乎已適應瞭如今的相處模式,想盡一切法子去幫蘇雲衣。
蘇雲衣病情越來越重,可從未想過死,若自己真死了,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
後來有一日,那年輕的道士驅鬼驅到了宣玉園,他望向白英的眼神有難掩的情深,而白英卻始終不敢與他對視。
蘇雲衣這才知道,原來,這道士與白英之間的過往,並不如自己想的那般簡單。
那道士名叫清時,他怔怔看了白英許久,才道:“白英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白英手指一顫,蘇雲衣適時將他的手握在了手中。
他靜靜看著白英,不知這麼多日的相處,他此刻會作何選擇。
可白英的選擇最終讓他失望了,他跟著清時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宣玉園。
蘇雲衣靜靜靠坐在牀前,覺得自己的心彷彿空了一塊。
那日,白英並沒有回宣玉園。
接下來的第二日,第三日,他依舊沒有回來。
聽府中傳言,白英與清時自小認識,二人一同離開,想必是不會回來了。
蘇雲衣換下舊的香包,將那張寫滿白英名字的字條仔細摺疊,塞入了香包內。
映蓉好不容易找到機會來探病,見了忍不住問:“雲衣哥哥,白英便是你那次所畫之人?”
蘇雲衣淡淡笑了笑,沒有應聲。
映蓉輕輕拾起那個舊香包,懇求道:“這香包能否給蓉兒?”
他與映蓉自小相識,一向把她當親生妹妹般疼愛。
如今她被扣押宮內,蘇雲衣無法立刻將她救出,所以對她格外愧疚。
因此,在一些小事上他一向對映蓉十分包容。
映蓉離開後,那個曾對自己使用迷香的小柳不知怎的又來了自己身邊,蘇雲衣厭煩至極,可想到楊兄死的可憐,又狠下心來繼續與她相處。
左右自己中了無數種毒了,區區迷香,倒也沒什麼可怕的。
白英離開三日後回來,他笑意盈盈,似乎什麼事沒發生般,如常笑著叫著蘇雲衣的名字。
可看到坐在自己身邊的小柳時,他面色突然難看了起來。
蘇雲衣心中起伏不定,白英同他人離開,又如何能做出這般受傷的表情。
見他大吵大鬧半天終於停下,蘇雲衣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問:“白英,你真的很喜歡我嗎?”
白英看向他的目光有些疑惑和戒備,蘇雲衣再忍不住,低頭親上了他的脣。
第二日,蘇雲衣被關押在宮內時,他纔想明白白英因何離開,更明白了原來他離開竟是爲了自己尋藥。
白英原本可以過得瀟灑肆意,這般委曲求全,卻全是爲了他。
自相識起,白英似乎一直都在爲了他做各種事,可既便如此,白英從未真正相信過他。
蘇雲衣不知道他這種夾雜著懷疑和戒備當感情能堅持多久,只想在那一日來之前,讓他了解自己更多一些,讓他看清自己真正的樣子。
蘇雲衣原本以爲,將自己所作所爲展示給白英,會讓他慢慢放下戒備之心,可不知,此次又被認爲是另一次利用。
白英離開當那日,蘇雲衣將雙鳳玉給了小柳。
雙鳳玉與降真香共用,可吸食小鬼陰魄。小柳擅用迷香,本就不能原諒,更何況她還試圖以同樣的方法加害自己。
得知白英出事前,蘇雲衣曾做了一個夢,他夢到自己走在一條空空蕩蕩的街道上,白英身著白衣,支著頭懶懶躺在一塊大石上。
蘇雲衣慢步走向前,靜靜問:“你爲什麼從不相信我?”
白英懶懶躺著,半晌打量了他一眼問:“你是誰?”
蘇雲衣想問他,難道就因爲做鬼做得久了,所以一切都不在意了嗎?
可他沒有問出口便被一個人拉住了胳膊。
蘇雲衣回頭,發現那人穿著一身官服,陰氣森森,彷彿是陰司某個大人物。
那人看出蘇雲衣的不解,笑道:“我是如今的判官,阿市?!?
蘇雲衣點了點頭,想再去尋白英。
阿市拉了拉他,話中滿是深意:“人間情苦,爲何還要世世輪迴?!?
蘇雲衣驚醒後,便聽聞白英出事的消息。
或許,此夢是對自己的暗示吧。
蘇雲衣體虛,在一次次放血中,愈發虛弱下來,他本不願死,若是死了,命運便不能再爲自己親手掌控,可他更不想白英有事,若白英出事,他的一切似乎都沒了意義。
白英醒來的那一日,看著他依舊戒備的神色,蘇雲衣終於忍不住問:“白英,你爲何總是疑我?”
白英望著他,眼中除了戒備,更顯出懷疑,蘇雲衣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們二人,也許真的只能漸行漸遠了。
當得知那幅畫出現在映蓉桌案上時,蘇雲衣才明白白英爲何會生氣離開,白英甚至沒有問過自己,那幅畫究竟是怎麼回事,便真的放下了。
太后下的那道賜婚懿旨,蘇雲衣並沒有接。
他的身體越拉越虛弱,有時甚至連下牀都難以做到,映蓉哭著來看他,被接回府的曹總管整日在他面前抹著眼淚,就連恨他入骨的長寧公主,都頭一次送來一壺沒有下毒的美酒。
可是,白英沒有來過。
蘇雲衣交代映蓉將那幅畫像帶來給他,他渾身無力,精神總是恍惚著,眼前出現的都是記憶中沒有的畫面。
他覺得意識好似被抽離,耳中只餘空茫茫的寂靜,許久許久以後,他彷彿聽到白英的聲音,他好似離自己極近,話中滿是哽咽:“蘇雲衣,你不要怕,就算你死了,我也會護著你的?!?
蘇雲衣想回他一笑,可是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