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那日的事跟蘇雲衣沒有任何關係,我也是那日入宮後才第一次見他。”
長寧公主笑了笑,眉梢眼角有掩不住的喜色:“那……那我大婚當日,你是特意混進婚宴來看我的嗎?”
當日我是無聊想去瞧個熱鬧,若按她這麼說,倒也是實情。
我點了點頭道:“的確。”
長寧公主聽了更是開心,忍不住拉著我的衣袖道:“那我再最後問你一個問題,既然你說你與康王不熟,那你爲什麼會住在康王府?”
我皺眉道:“我住在這裡時這裡還是沈府,不是什麼康王府。”
長寧神色一怔,失聲道:“這麼說,在將軍府賜給康王之前,你就已經住在這裡了?”
吳將軍曾意圖謀反,他的府邸早被朝廷封禁,閒人是不得入內的。我似是而非道:“這麼大的府邸空著也是空著。”
長寧公主默默點著頭,自言自語道:“也是,不過也沒關係。”
我繼續喝茶,眼風瞄向她,見她表情欣喜,將手中茶碗往桌上一放,淡淡道:“問完了吧,現在該我問你了。”
我抽出袖間的摺扇,輕叩著手心道:“龍髓香是什麼?”
長寧一驚,狐疑看著我,面上的喜色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犀利的陰冷。她來來回回打量我幾番,疾言怒色問:“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噓”了一聲,將摺扇輕輕抵在她脣上,似笑非笑道:“你只管告訴我,至於我用來做什麼,你就不必多管了。”
長寧冷哼一聲推開扇子,面色依舊陰寒,聲音卻輕柔不少:“這藥外面沒有,且只能解一樣毒,毒也並不多見,如今中這毒的只有康王。你是想拿來救他?你不是說了你與他並不相熟嗎?
我淡淡一笑,接著道:“第二個問題,你爲什麼非要至蘇雲衣於死地?”
長寧猛的站起身,理直氣壯道:“他這個亂臣賊子,多年來始終對皇位意圖不軌,本公主不想法子控制他,難不成要看他謀反篡位?!”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難道所有她認爲有威脅的人都得死嗎?我冷眼看著他,慢慢道:“他便罷了,你爲何要那樣對小書?”
長寧聽了憤恨更甚,咬牙切齒道:“若非她刻意隱瞞,我又何苦下嫁到鄭府,這也罷了,她竟與駙馬鬼混一處!此等人盡可夫的女子,我教訓教訓她實屬應該!”
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人盡可夫,長寧公主一個豢養無數男寵的風流公主,竟有一日會罵一個青樓女子人盡可夫。
我默默站起身,揮了揮扇子道:“好吧,最後一個問題,你可願將龍髓香給我?”
長寧冷笑退後幾步,平靜道:“我原本以爲在康王與我之間你會選擇我,畢竟我在朝中的勢力和身份上要遠遠高於康王,今日我來見你,也給你留了充分的餘地,只要你撇開你與康王的關聯,我依舊可以不計前嫌帶你走。”
我搖扇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後終於停了下來,啼笑皆非地看著她,不知她的自信是從哪來的。
她卻猶不自知,繼續道:“我如此對你掏心掏肺,你與我周旋半天,最終一切卻還是爲了康王,原本以我的身份,本不該放下身段來討你的歡心,今日之事是我情不自禁,說了半天只是鬧了一場笑話給人看罷了!”
說罷竟不等我反應,甩袖離開了。
我忍俊不禁,慢慢走出會客廳,卻見小花石化了般,呆呆地站在門口出神。
我提起扇子敲了敲他的腦袋道:“怎麼了?在這兒發呆。”
小花彷彿吃驚極了,舌頭都有些打結,問:“白英爺爺,你爲什麼會幫康王?”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慢條廝禮道:“沒什麼。”
小花擡起袖子試了試額頭上的冷汗,話裡有話道:“那就好,白英爺爺是鬼,想來不會去幫一個人。”
我靜觀默察半天,見他一臉不安,忍不住好笑:“你一個男子,本該果斷利落,可惜做事總是謹小慎微,難怪不如小魯有威嚴。”
小花尷尬稱是,隱晦曲折道:“白英爺爺從前一向果斷利落,而且慧眼如炬,小的自然不敢攀比於您。”
我雙眉高挑,淡淡道:“你要說什麼就直接說,省的我一會兒動氣。”
小花哎了一聲,連忙作揖道:“我覺得白英爺爺您這兩日與康王,似乎走的過分近了。”
想到他輕輕握著我手的樣子,我不覺脣角已含了笑意,微微點頭道:“是有些近,不過他的確是很好的。”
小花擡眼看了我一眼,又是驚得一頭冷汗,拱手顫聲道:“白英爺爺,您與康王相識並不久,小的覺得,您還是不要與他過往親密的好,小的這段時日在府內,雖不是耳聰目明,倒也聽了不少閒言碎語,小的……小的怕有朝一日您被康王利用了……”
過往親密?想不到康王府中的下人面上不露聲色,底下竟也這麼八卦。我心情甚好,讚許地對他點了點頭:“你說的很好,是在爲我一心考慮,可我之前就說過,以後不必常跟著我,我的事,我自有主張。”
小花不敢再說什麼,嘆氣離開了。
出了門,我見惠風和暢,花香襲人,加上心情還不錯,便打算繞個彎兒去蓮池轉轉。沈府初建時,我時常在蓮池邊臨風賞花,後來吳將軍倒臺,蓮池乾涸,我就再也沒踏近過那裡一步。
才走到半路,卻見路旁木槿花後閃出一個淡灰色的身影,雙手一攬將我拖進了花叢中。
我皺眉不語,靜靜地看著小清。
他擡頭打量了我一番,鬆了口氣道:“今日師父在,我真怕他看出什麼端倪,不小心傷到你,還好他並未看出你有什麼不妥。”
我微微一笑:“你師父雖然年紀大了,可道行不過爾爾,又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法器,怕是連小熊也難以擺平,頂多抓些小柳那樣的新鬼。”
小清目光閃爍,苦笑道:“小熊?小柳?想不到多年未見,你身邊又多了兩個女子。”
我搖扇靜靜笑著看向他,慢條斯理道:“你怎麼知道她們是女子?”
小清目光中盛滿了清愁,手不由自主地扶住了我的雙臂,殷切道:“其實認識你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沒問過你,你離開人世這麼久,爲什麼一直沒有去投胎呢?”
我被他親密的舉動弄的渾身不自在,連忙抽開手皺眉道:“投不投胎又有什麼區別呢?”
小清彷彿被堵住,半晌無言,良久才遲疑問:“你一直沒有去投胎,是不是在等著……等著……等著……”
見他說了三個“等著”也沒把完整的話說出來,我心中已漸漸不耐,轉身欲走,他卻眼疾手快地再次抓住我,終於把完整的話吐了出來:“你是在等著小若嗎?”
看著他緊張的盯著我的雙眼,彷彿已把自己當成了當初的小若,我啞然失笑道:“這跟你有關係嗎?”
小清卻好似誤會了,雙臂一展將我緊緊抱住,在耳邊哀聲輕嘆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我張大嘴愣了好半天,才哭笑不得地推開了他:“你發什麼神經,你何曾對不起我過?算了,多說無益,我要回去了,你自己想想吧。”
說罷也沒心情再去蓮池,轉了方向快步朝宣玉園走去。
蘇雲衣剛吃了藥,想是躺的乏了,正披衣靠坐在牀邊,兩個侍女隨侍在側,低眉順眼的跪坐在牀腳輕輕幫他捶著腿。
蘇雲衣見我進來,衝我微微一笑,招手讓我坐在他身旁,然後便令侍女退下了。
我在他身邊坐好,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今日感覺怎麼樣?還難受嗎”
蘇雲衣沉吟不決道:“胡太醫配的藥一向以調理爲主,常吃著倒也有益。”
我點了點頭,不言語。
蘇雲衣慢慢將我放在腿上的手攏在手心,若有所思:“再過兩三日路小遙便要回府,我也要再次籌謀,這樣一來,病中怕是體力也難支撐。”
我心裡一暖,湊近他勸:“你都中毒了,還提著精神做什麼?再說皇帝也不重用你,你整日籌謀些什麼?不如好好養著,等身體好了再忙。”
蘇雲衣不語,半晌看著我問:“今日蘇玉瑤前來,可有透漏什麼?”
我知他指的是龍髓香的事,於是笑逐顏開道:“她雖不肯將龍髓香給我,可我也確定了此藥就在她手上,等夜半無人時我便派小花他們去尋,想必能輕易找到。”
蘇雲衣這才轉身面對著我,邪邪笑了笑,用手輕輕理了理我略顯凌亂的額發,含情凝睇著我道:“白英,曾經我也會感嘆命運不公,可現在,我覺得上天真的待我不薄。”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再用這樣的眼神看過我,我有些沉醉於這樣的喜悅,只覺得長年來飄蕩在半空中的一顆心穩穩落入了我的身體內,溫暖,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