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摯……對!去找他,去求得他的原諒,去……”悠悠想到這一點,再也顧不得別的發了瘋似的奔回去。奔向“鐵心摯”。
這時,天色微明,風已住,雪將停。屋外地人雪覆階屋內燈火依然。然而“鐵心摯”已不在了。
“他當然走了,我那樣冤枉他,他還有什麼臉面留在這裡,他心裡一定很委屈,很痛苦。”
“可是我那麼冤曲他,他爲什麼不辨白呢?無論我怎麼對他,他都只是默默的承受,他還是對我那麼關心愛護……”
想著想著,她的淚不覺又流了下來,猛然醒起,他當然還在客棧。
可是客棧裡還是沒有了他的人。以前她不想見他的時候,總是處處相遇,現在想見他時,反倒連他的影子也見不著了。據客棧的夥計說:“昨夜,客棧裡忽然起了陣吶喊聲,小的跑來看時,鐵大爺就不見了,……哦,對了,昨夜,姑娘你不是也離開了麼,怎麼現在又回來了?”
悠悠沒有理人。她是客人,完全可以拒絕回答,她走出了客棧。
這時雪已住,大路上三三兩兩的已有了行人。她意興蕭索,踽踽獨行。
她忽然感覺到自己內心非常痛苦,不知是對小傷的死更傷心還是對冤枉了鐵心摯更痕苦,當然這種痛苦還緣於被午夜情的欺騙所造成的羞辱,對玉十公子莫名的哀傷。
她只奇怪,她爲何會放棄玉十這上近乎完美無缺的男從,要辜負他一片癡情,她當然不知道這還是因爲她的癡情,對小傷的癡情,對愛的癡心。
人的悲哀往往在於,人努力的追求,到頭來,卻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追求的到底是什麼。
人有所持,就有所癡,因所持不同,而所癡有別。但無可否認的,無論人們堅持的是什麼,癡迷的是什麼,它帶給我們歡樂的同時,也帶來了痛苦。
癡似乎也註定是無知造成的,但人類如果真的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雖沒有痛苦,快樂也一定不會真有了。那樣人生才真的毫無意義。
悠悠本是爲小傷害入關來的,可是現在,她雖認爲小傷已死,卻還是不想回去,她覺得這裡還有個人可以拴住她的心。
“是因爲鐵心摯?”她拒絕自己去想。“這怎麼可能呢?”她忽然加快了腳步,她的心已完全亂了。
“爲什麼呢?”她還是忍不住要去想,“如果爺爺和小傷不是他殺的,他爲何每次都出現得那麼巧?”
“叫我怎麼相信午夜情人說的話?”他確實也有殺小傷的理由……可是爲什麼又偏偏不像……“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他,我……我要問他。”
“……”
小傷被悠悠的那一巴掌連心都打碎了。“卜詭老朽”你反覆唸叨著這個罪惡的名這。他的牙咬得“格格”直響。他發誓一定要找到他。“也許只有他才能解釋自己所經歷的一切事,只有殺了他,才能使無顏、悠悠、楚楚和孩子擺脫這可怕的陷阱?”
然而茫茫天涯,他實在毫無線索。“莫非真的只有等到噩運降臨到我們身上?”
無論如何,他絕不甘心,他卻不知,正是他的性格被卜詭老朽所利用了。正如癡有病和諸葛藏龍利用他時一樣,是他自己逼自己走上這條悲慘之路的。
但是,如果世間沒有罪惡,他走的這條路就一定是幸福和快樂之路,如果沒有人這樣的人的堅持和執著,罪惡必將更囂張。
昨夜在那農戶家裡,他什麼也沒發現。“莫非無顏根本就不在那裡?”
“既然有人能模仿我的聲音,當然也有人能模仿她的聲音,莫非她……真的……已死了……“想到這一點,他感到自己渾身都在發冷,一切不可確定的因素和看似無可把握的前途,使他心裡莫名的恐懼起來。
“不,應該不會?……他將孩子擄走……他爲什麼又要將孩子擄走?”
“他,究竟想要把我怎麼樣?難道只是想折磨我想要我痛苦麼?“
“……“
他將刀握得很緊。無論如何,他該做的事就絕不會放棄。他已開始前行。
雪住風停,四野寂寂,只有積雪在腳下“咔咔、咔咔“的響。
他用手去抹自己的臉。他的臉已因風霜雪雨磨礪得如同一張粗糙的桌面,他久已未修邊幅,粗硬的胡刺著他的手,卻痛了他的心。
他才二十多歲,可是他全身上下還有什麼能證明他還有如此年青呢?
他從未因自己變醜而悲哀,現在卻爲卜詭老朽將他變醜的意圖而憤怒。
“卜詭老朽是鐵心摯麼?”
又是一天過去了。
小傷又到了一個小鎮。他就像無根飄萍,四處漂泊。
“難道每個人的一生都免不了會被這些煩惱的事圍繞麼?這怎麼得呢?時間如此的寶貴,人生中需要我們做的事還有很多?”“可是,有些事,卻是忘不了,也放不下的,因爲這些事,也同樣是必須的。”如果我不爲這些事煩惱,我還是我麼。“
“也許自從我成爲鐵心摯以後,我就已不再是過去的我了?”“但我並不後悔,絕不!”
他投宿在鎮尾一家叫錯過宿頭的客棧裡時,天已全黑。
他本可以早一點在鎮頭的一家旅店住宿,他沒有隻因爲他心裡很愁悵,很傷感,夕陽西下,斷腸人卻在天涯。
他剛一入鎮,就完全被街道兩旁店鋪裡其樂融融的家的所氛所感染了:孩子們的笑臉,老人們的慈眉善目,街坊鄰居的戲鬧……一切都那麼平和安祥。也許他們對自己這一切並不以爲然,卻不知還有多少遠方的遊子多麼嚮往他們的生活,嚮往得想哭。
他的避思忽然又到了遠方。那裡有他的童年,他童年時曾有過短暫的快樂。但實在是太短暫太短暫了,雖如此,他卻永生難忘……
他咬了咬牙,沒有再想下去。現在,所有的喧鬧都之沉寂,他感到自己就像忽然已被這個世界所遺棄。
冷冷的板凳,昏黃的燈光,粗劣的酒。
他坐下,就坐在冷冷的板凳上,昏黃的燈光下。
酒不但粗劣,而且渾濁,盛在一隻粗瓷碗裡,這裡的人畢竟貧窮,他很清楚貧窮的滋味,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但現在,他還有酒可喝。
他端起了酒碗,苦笑。
所有紛亂的思緒,如一張網,他忽然就已被網在了網中央。
他只奇怪,自己怎麼會忽然想到這些事?莫非是因爲這已觸及人類最原始的痛苦?莫非所有的痛苦都有是因爲貧乏造成的?物質的貧乏,感情的貧乏?
酒入下肚,好苦好澀。
夜已深,人將醉未醉。
空氣中的寒意已漸漸重了些,他緊了緊衣領,卻並沒感到好些。因爲他身上的冷意本是從心底裡發出來的。
他感受到冷,只因爲他感到寂寞,看到天畔殘月無星,靜聽四下無聲無人,他就已感覺到。
古人有“舉杯邀明月,對鏡成三人”的慨嘆,而他呢?非但無美酒邀月,亦無鏡可對,只有一壺濁酒聊以**,漫漫長夜,卻教他如何虛度?
月將消沉,燈將殘。
忽然有陣風將門無聲的吹開,吹滅了殘燈。將沉末沉的殘月從窗外照了進來,通過淡淡的月色可以看見門口忽然出現了一個幽靈般的白衣女子。
她的臉龐蒼白,一雙水淋淋的大眼睛裡彷彿有霧,她似已在門外站了很久,似乎不敢進來。可是她終於還是走了進來。走得很慢很慢。走得很輕很輕。
小傷沒有回頭。他感覺到了,但沒有回頭。他整個人都似已凝結。
白衣女人終於走到了他背後,忽然伸出雙臂,將他攔腰抱住。抱得好緊。
小傷感覺到她整個人都在顫抖,她的臉貼在他背上,滾燙的熱淚已溼透了重衣。
小傷木頭人般一動不動。可是他眼裡的痛苦之色更深,他很熟悉這種擁抱,很熟悉這種少女身上的淡淡清香。他知道她是誰,她是悠悠。
可是他還是不相信,悠悠會忽然到來,會忽然擁抱他。
“這怎麼可能?她既認定我殺了小傷,又殺了她爺爺,她怎會如此?爲什麼……?”一時之間,他竟不知該如何面對。
他想轉身去撫慰她,拉住握她的手,但剛扭轉的身子又一下子僵住,剛擡起的手,又慢慢垂了下去。一個他深愛著的人就在面前,他卻不敢去說自己愛她。“是因爲她把我當作了鐵心摯才如此的,她愛的是鐵心摯,我怎麼能……”
“她爲什麼會忽然對鐵心摯如此,她不是一直對我很好的麼?”
“……”
他的心又像是被刀割裂般在痛。他本來一直渴望著悠悠能原諒他,可是悠悠一但真的對他好了,他反而感到更痛苦了。
他卻不知悠悠此時的心裡更痛苦。她本來是不敢來的,可是,就像是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在催著她,她不由自主的還是來了。
她本來想一進門,就劈頭責問他,可是真進了門,她卻開不口了。她好不容易走到小傷身後,本來已鼓足了勇氣。可是忽然問這般勇氣又奇蹟般全都化成了擁抱。
她雖情不自禁的擁抱了他,卻還是想離開他,可是她的手還來鬆開,淚卻先涌了出來,她的手反而將小傷抱得更緊。
她雖然情不自禁抱緊了小傷,心中卻還是在自責自怨,卻已無能爲力。
愛恨竟是這麼奇妙!
冷風吹在他們身上,好冷!
小傷已經開始有些動搖了。他心裡也起了陣難以言喻的變化。
畢竟她是自己多年以來夢寐以求的女子,此刻她忽然已在自己身邊,無論什麼理由都難以消弭他內心此刻的激動。他終於伸出了手,去撫摸她的手。
他感到自己的身子也在顫抖,他終於也情不自禁的轉身,猛然一下子抱緊了她。
他們感到對方就像是一團火,似要將自己熔化。
小傷情不自禁的去吻她,她想伸手去推,卻感到自己已完全酥軟無力。因爲她也同樣渴望這種擁抱,這份熱情,她也渴望了很久。
這也許只因爲她擁抱的本是小傷,她雖不知,卻神思彷彿。
激情終於平息,理智忽又佔了上風。
風波平靜,夜更消沉,月色也終於完全隱沒。
黑暗中終於有了聲音。如夢囈般低語。悠悠聲音有些顫抖道:“你沒有殺小傷,對麼?”
小傷的動作忽然停頓,過了很久,才幽幽道:“我沒有。”
悠悠沒有再問她爺爺的事,她相信她爺爺也不是鐵心摯所殺的。
小傷忽又道:“你會去找他麼?”
他心裡很矛盾。畢竟鐵心摯是他的仇敵,如果自己心愛的女人愛上了自己的仇敵,這無疑是件很悲哀的事。可是她如果回答“會”,這同樣是件很不幸的事,因爲他已沒有辦法證明自己就是小傷。他似乎已註定是得不到悠悠的愛的了。
但悠悠沒有開口。她怎麼能回答?她甚至連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會怎麼做,在她心目中,小傷畢竟已死了。
“去找他?”她覺得鐵心摯問得好可笑,但她卻忽然將頭埋在了小傷懷抱裡。
小傷忽然又幽幽道:“如果我就是小傷,你還會以對小傷的感情來對我麼?”
悠悠的身子一震,搖頭說:“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她的淚又流了下來,過了很久,她也忽然道:“如果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我,而只是另一個深愛著你的人,你還會對我這樣好麼?”
因爲現在的鐵心摯就是小傷,所以她纔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甚至也已無意中將對小傷的愛和對鐵心摯的愛溶合在一起?否則她又怎會偎依在小傷懷抱裡?
但是她爲什麼會這樣問呢?
小傷也沒有開口,他也不知道,他沒法回答。何況,無顏是他的妻子。縱然全天下人都不知道,他卻絕不會否認,而且他深愛著無顏,更何況還有楚楚……他沒有想下去。
他已想去推開悠悠,誰知悠悠卻忽然離開了他的懷抱。
他忽然感到自己的懷抱忽然變冷,心也開始冷起來。
他們都沒有說話,心事多的人,話總是比較少的。
悠悠已經走了出去,走到門口,卻又忽然道:“我爺爺沒有死……”
小傷既驚喜又恍然,終於爲悠悠的突然到來找到了點理由。他方纔沒提起,也許只因爲他本就沒有殺她的爺爺,所以也沒有抱歉的意識。
他釋然道:“那我就放心了。”
悠悠沒有想要留下,他也沒有勉強她留下的意思,因爲他知道他們心裡都很矛盾。
困爲他們忠貞且誠摯,所以纔會痛苦。
可是一但離開,他們又忍不住要想。
“她爲什麼不留下來,她還沒有完全原諒我麼?”
“他爲什麼不要我留下,難道他根本從未真正愛過我麼?”
“她離開,是因爲她心中還有我?可是,她究竟爲何要來?若對鐵心摯毫無感情,她又怎會前來證實?”
小傷沒有再去想,因爲他實在想不通。
但是悠悠卻一直很不平靜。她已下了決心。也許這個決定是錯誤的,但她已決定了。
她回到自己所在的客棧,破天荒的向店裡買了壺酒,然後,她就慢慢喝,慢慢醉,終於睡著。
她要回爺爺身邊去。因爲爺爺雖傷已痊癒,身體卻很虛弱,無論如何,小傷畢竟不是鐵心摯殺死的,而小傷的仇,她必須要先盡了孝再說。
天未亮,她就起了牀,前往小傷的墳墓去。
墳頭已長滿了雜草。她默默的爲小傷燒香蠟紙錢,默默的流淚,想到從此一別,已遠在萬里之外,無聲悲咽終於發作痛哭。
狂風呼嘯,健馬奔馳,悠悠終於回關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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