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fēng)得意樓。

秋水痕已經(jīng)站在門外等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他的心裡並不如他的表面那麼平靜，這次計(jì)劃雖然周密卻還是出了漏子。

誰也沒想到飛雪會橫空給鐵心摯一刀，他並不想要鐵心摯死，至少現(xiàn)在不想。

冷七脈當(dāng)然更不希望，這時，秋水痕已在狐媚的帶領(lǐng)下走了進(jìn)來，這回他連狐媚的屁股都沒去看，他所注重的事絕不是女人。冷七脈冷冷的看著他，忽然問道：“飛雪怎麼回事？”

秋水痕回稟道：“她已經(jīng)死了。”

冷七脈道：“鐵心摯的傷又如何？”

秋水痕道：“料無大礙。”

冷七脈厲聲道：“我要明確的答案。”

秋水痕道：“最近一個月痊癒。”

冷七脈又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道：“但願如此，否則你我腦袋不保。”

“是”秋水痕道：“以後我會加倍小心。”他一頓又問道：“那位悠悠姑娘……”

冷七脈立刻打斷了他的話，厲聲道：“她和玉十公子的事，與我無關(guān)。”‘

“是。”秋水痕又閉上了嘴。

悠悠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玉十公子，這裡是玉十山莊，當(dāng)她發(fā)覺自己並未躺在淒冷的雨中，而是在柔軟舒適的牀上時，就已明白這一點(diǎn)。

她垂下頭去看自己的衣服，衣服是新?lián)Q的，她的臉“刷”的一下子就紅了，幸好這時玉十已在解釋道：“你離開後，我還是不放心，就趕了去，可是，我還是去晚了一步，見到你時，你已經(jīng)倒在了泥濘中，我將你抱下山以後，就用馬車載了回來。然後叫丫環(huán)們替你換了衣服。”

悠悠目中充滿感激的瞟了玉十一眼，垂首低語道：“多謝公子。”

玉十關(guān)切的看著她，柔聲道：“到底發(fā)生了什麼事。能告訴我嗎？”

玉十不問還罷了，這一問，她悲從中來，情不自禁，百感交集的一下子撲倒在玉十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玉十愛憐的撫慰著她，柔聲道：“別哭，現(xiàn)在無論什麼事都過去了，過去了……”

可是悠悠哭得更兇，她將玉十抱得更緊，似乎現(xiàn)在玉十已是她唯一可以傾心依賴的人，她泣聲道：“公子，我……”

她欲言又止，似乎她滿腹的心事和痛苦就連玉十也不能爲(wèi)她減少半分。

她盡情的哭，玉十就讓她哭。他一向懂得怎樣體貼愛護(hù)女人。

等她哭累了，她似乎才感覺到自己的生態(tài)，掙脫玉十懷抱道：“對不起，公子。”

玉十卻又將她攬入自己的懷抱，她竟似不能拒絕，她聽玉十柔聲道：“答應(yīng)我，以後無論遇著什麼事，都不要避開我，因爲(wèi)……”

他並沒有說因爲(wèi)什麼，卻轉(zhuǎn)口道：“你對我有多麼重要，你知道嗎？”

悠悠偎依在他懷抱裡，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她聽得竟癡了，她是完全陶醉在玉十的柔情裡，還是在想別的什麼呢？

小傷身受飛雪那一刀，雖然痛苦，但心裡感到豪情萬丈，悠悠雖然沒有給他一刀，可是他的心裡，卻像是刀在被割著。

他狂笑是因爲(wèi)她們，他痛苦還是因爲(wèi)她們，命運(yùn)爲(wèi)什麼總是這樣無奈，生活爲(wèi)什麼總是這樣殘酷？這難道真是老天對他的捉弄麼？

他一路狂笑，一路狂奔，天已經(jīng)完全黑暗，淒冷冷雨仍勁，他跑也跑累了，笑也笑累了，突然停下來。他忽然感到周圍是多麼安靜，自己是多麼寂寞。

那風(fēng)雨的呼嘯都似已隔得很遙遠(yuǎn)，很遙遠(yuǎn)，。因爲(wèi)他的寂寞，是滲入骨髓的孤獨(dú)，只要心是寂寞的，那麼他無論在哪裡在什麼情況下，感受到的都只是陪伴在他周圍的孤獨(dú)。他忽然感覺到很恐懼，恐懼這種被遺棄的孤獨(dú)。

傷口的血早已凝結(jié)，可是他的心卻已開始在流血，他忽然沒命的向前方奔去。

他忽然很渴望楚楚，渴望能回到楚楚身邊，就像回到家，回到母親的懷抱。

從這一刻起，他既沒有想無顏，也沒有想飛雪和悠悠，他心裡只有楚楚，彷彿楚楚已是他生命的全部。

風(fēng)未住，雨將停，他總算回來了。

他相信楚楚一定還在等著他回來，她的心裡一定焦急而擔(dān)心，他已可想見楚楚柔韻、嬌慵而充滿依賴的眼神，他已感覺到她對自己略顯羞澀的柔情。

楚楚本來已完全依賴他，可是現(xiàn)在，他忽然感覺到她竟成了自己完全的依賴。他心裡從來未曾這麼渴望，從來未曾這麼激動。

朦朧的雨簾的山洞天然的屏障，山洞依然物什依然，空氣中甚至還殘留有楚楚身上散發(fā)出的淡淡的幽香，可是楚楚卻不見了，她竟然忽然失蹤了。

小傷已在狹小的山洞裡轉(zhuǎn)了七八圈，每邁出一步，他的心情就沉重一分。漸漸的他的手心已不覺沁出了冷汗，他整個人都似已冰冷。

他還記得那份神秘的信柬上給他的警告。莫非楚楚已落入別人的掌握？是冷七脈還是……

現(xiàn)在江湖中人都知道他是鐵心摯，他實(shí)在不瞭解鐵心摯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鐵心摯特立獨(dú)行，幾乎沒有一個朋友，江湖中的人，無論黑道白道，似乎都對他不滿，就連小傷自己都恨不能殺了他，莫非是他認(rèn)爲(wèi)自己假冒其名？那麼，他在哪裡？

現(xiàn)在，他心裡的結(jié)，沒有一個是他能解開的，他只有去找，他只想要找到楚楚。

對別人來說，她也許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可是對他卻不同了。因爲(wèi)他有責(zé)任,也有義務(wù)這樣做,他不管以前自己做過些什麼,因爲(wèi)那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現(xiàn)在和將來他一定要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當(dāng)他跨出山洞那一刻，他就已決定去做，他的手又握緊了刀柄。

可是，他握刀的手一下子又鬆開了，他整個人都已溶化。

風(fēng)住，雨未停。

楚楚正站在洞外朦朧的雨霧裡，幽幽的望著他。

她的眼神很奇怪，她整個人都顯得憔悴了很多，她看來就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眼淚忽然就流了出來，和著雨水一起流下。

她癡癡的站在那裡，全身都在抽搐，胸脯劇烈的起伏著，顯得很傷心。

誰欺負(fù)了這可憐的女子？小傷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他幾乎激動得喘不過氣來，一步步的走過去。

他早已張開了他的雙臂，就像龍捲風(fēng)一樣將她整個人擁抱。

他們將對方都抱得很緊，就像是生怕對方會突然從自己身邊溜走。

楚楚抽泣道：“你回來了。”

這不是問，這是對對自己內(nèi)心的安慰。

小傷道：“我回來了。”

這不是回答，而是因爲(wèi)他，內(nèi)心生而復(fù)得的狂喜。

楚楚將他抱得更緊。

這時小傷卻“啊”的一聲，慘叫叫起來。

楚楚的手無意間觸及了他的傷口，劇烈的疼痛已使他滿臉都沁出了豌豆般大的冷汗。

楚楚驚懼的看著自己滿是鮮血的手，顫聲道：“你受的傷？”

小傷勉強(qiáng)笑道：“不很重。”

傷口當(dāng)然重，這時，他們已攜手回到洞裡，楚楚看著他背心的傷口，眼淚又流下，她用顫抖的雙手替他慢慢的將傷口包紮。

她包得很慢，眼裡一片茫然，她就像一個被意識控制的傀儡，機(jī)械的做著這些事。

小傷拉過她的手，輕輕的捧著，望著她失神的眼睛，關(guān)切的問道：“你怎麼啦？”

她就像如夢初醒，忙搖頭道：“沒什麼。”

小傷鬆了口氣，柔聲道：“你方纔到哪裡去了？”

楚楚道：“我……我覺得無聊，想出去走走……”

小傷道：“瞧你身子這麼弱，著涼了怎麼辦？”

他將楚楚整個人都攪入了自己的懷抱，替她擦拭被雨水淋溼的柔發(fā)，安慰似的幽幽道：“現(xiàn)在我已回來了，什麼都不必?fù)?dān)心了。”

楚楚眼角還帶著淚，哽聲道：“嗯。”

小傷感覺到她身子卻顫抖得厲害，輕聲問道：“冷嗎？”

“不冷，我……我不知道……”她眼裡閃動著光芒，誰也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他們就這樣互相擁抱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楚楚忽然輕聲道：“公子。”她的聲音輕如蚊鳴。

小傷道：“嗯，什麼事？”

楚楚道：“我……”話出口，她的淚已流下。

小傷溫柔的微笑著，替她將淚擦去，他嘆了口氣，柔聲道：“天已不早，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聽話，乖乖的去睡一覺。”

說著話，他已準(zhǔn)備起身，楚楚卻一把將他拉住。

現(xiàn)在她已不覺得羞澀，覺得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但是，當(dāng)她發(fā)覺小傷已經(jīng)站住了時，她的手又不自覺的鬆開了。

小傷忽然覺得這一刻她真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女人，因爲(wèi)她這是真情流露，世上沒有任何美麗能超越真所造成的美麗。

這一刻，小傷居然走神了。他慢慢的又坐回到座位上。他已感到楚楚要說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楚楚癡癡的看著他，看著看著眼淚就又流了下來。嘴脣抽動了幾次，終於道：“我們有孩子了。”

小傷一下子怔在了那裡，他的眼睛雖然在看著楚楚，他的神思卻像是到了遙遠(yuǎn)的地方，

他整個人都像是一下子到了很遠(yuǎn)的地方。

他沒想到聽到這個消息，自己竟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他要做孩子的父親，做妻子的丈夫了。就因爲(wèi)那一次禽獸的作爲(wèi)，這還意味著很多……

這一刻，他忽然又感覺到自己對楚楚並不如自己方纔認(rèn)爲(wèi)的那樣愛她，無論那是怎樣一種感情，都絕不是愛情。

那也許都只是一種依賴。他只是想要一種家的溫暖，這也許又是因爲(wèi)他對寂寞本身的害怕和畏懼，才產(chǎn)生的這種渴盼。

此刻，他也才意識到，他對楚楚所做的，也正如他爲(wèi)飛雪所做的，他圖的只是個心安，因爲(wèi)他覺得應(yīng)該做，所以就會不顧一切的去做到。

他機(jī)械的伸出手，慢慢的去撫摸楚楚的臉龐，又過了很久，他才能開口說話，他彷彿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太好了，有孩子了。”

楚楚臉上的表情也很複雜，就好像吃了黃蓮，終於無力的癱軟在小傷的懷裡。

小傷感覺到她的身子抖得就像是秋風(fēng)中的落葉，他忽然間感到自己身子也抖得厲害。

是不是風(fēng)更冷了？

這一刻，他想到了悠悠，也許還有無顏，可是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他輕輕的撫摸著楚楚的秀髮，很輕很輕……

玉十山莊。

秋菊正豔，本來春天才開的梨花也開了。

悠悠看著白雪般的梨花已有很久。最近一段時間，她的心情並不好。玉十也看出她的心事很重，是的，最近一段時間他總是變著法子讓她開心。但看起來似乎收效甚微。

門是敞開的。玉十走進(jìn)來的時候，悠悠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卻並沒有回頭，只是淡淡道：“公子早”

玉十到她對面的檀木椅上坐下，凝注著她的眼睛，良久，才嘆了口氣道：“你很不開心。我看得出。”

悠悠垂下了頭。

玉十道：“我生平從未勉強(qiáng)過任何人做任何事。所以我也絕不會勉強(qiáng)你。”

悠悠咬著嘴脣沒有說話。

玉十顯得有些傷感道：“我承認(rèn)，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但這也是我喜歡而已。也許就因爲(wèi)我喜歡你，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你不開心。以前我沒有問過你的心事，現(xiàn)在不會，將來也不會。因爲(wèi)每個人都有權(quán)力保留自己的隱私。但是，你總應(yīng)該告訴我要怎樣才能讓你開心吧。”

悠悠的頭垂得更低道：“對不起。”

玉十道：“你並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因爲(wèi)真的是我令你不開心了。”

“不是。”悠悠分辨道：“都是我不好。我不知好歹，不識擡舉。可是……我真的沒辦法，我做不到……”

玉十問道：“他對你真的那麼重要？”

悠悠道：“我不知道，可是我就是忘不了他。雖然我也知道我非但不該見他，甚至連想都不該想起，可是……”

玉十沉默。

悠悠忽然擡起頭，嘎聲道：“你爲(wèi)什麼不問問我他到底下是誰？爲(wèi)什麼不問問我爲(wèi)什麼會喜歡上他？”

她嘎聲接道：“你問，我就會告訴你的。”

玉十悽然道：“我爲(wèi)什麼要問？問又如何？問就能令事實(shí)改變麼？難道我問出他是誰以後，去將他殺了，你就會愛上我麼？”

他顯得有些激動，因爲(wèi)他心裡畢竟已猜出“他”是誰。悠悠居然寧可愛上鐵心心摯，愛上這個醜陋的男人，而放棄他，放他這個十全十美的佳公子。這對他簡直就是污辱。

他內(nèi)心充滿了憤怒。可是很快他就強(qiáng)抑抑了下來。

悠悠一直在流眼淚。她的眼神誰也讀不懂。這時玉十面色恢復(fù)平靜。淡然道：“這些事情是誰也無法勉勵的，你也別難受。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好朋友，不是嗎？”

悠悠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柔聲道：“既然我們是好朋友，你就應(yīng)該聽我的話。”他看著悠悠的眼睛，緩緩接道：“勇敢的去做。”

一陣風(fēng)吹過，梨花隨風(fēng)凋落。

悠悠的嘴脣咬得更緊。她心中雖然難受，卻也奇怪，有些事自己雖不能說，可是玉十爲(wèi)何也不問呢？

玉十已經(jīng)走了出去。看著他依然風(fēng)度翩翩的背影，她又忍不住問自己：“他既然那麼好，自己爲(wèi)什麼真的這麼不知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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