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顏擡眼去看小傷,小傷臉上並沒有一點想要放棄的意思,她心裡忽然覺得一陣激動,眼淚幾欲奪眶而出,嘎聲道:“所以……所以你也一定有會置之不理的了?
小傷慢慢的點了點頭,他當然感覺到了無顏話語裡的不滿,艱澀的道:“希望你能理解……”
他是無顏的丈夫,所以他希望無顏能理解,可是作這他的妻子,卻叫無顏如何能夠理解?何況楚楚的行經又是如此不可理喻?
無顏咬著嘴脣,用噙著淚的眼角去瞟他,又愛又恨的道:“你……你爲什麼不想想,方纔你縱然不離去,說不定她那一刀也不會割下去的,她……她只是因爲太瞭解你的性格,所以才故意那樣做給你看的,她6本就是要引你跳到她和秋水痕所沒的陷阱裡去。”
她嘎聲接道:“她正是爲了要讓你上當,所以纔會在你面前說那些話的……”她沉吟道:“事實如果真如她所說,她爲什麼還要大老遠的跑來告訴你這些,讓你擔心,她如果真的如她所說的那麼在乎你,又怎捨得讓你擔心?又怎捨得剛喚起你對她的愛情,又馬上天情的逼你將它捨棄?她這樣做,你不覺得奇怪麼?她……”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她知道小傷已明白她的意思。
“是”。小傷艱澀的道:“是奇怪。”他長長的嘆了口氣,又道:“可是,我知道事實如果真如她所說,她又怎麼能不告訴我?是你,你能不告訴我麼?而且她本不必以死相脅的,因爲她縱然不以死相脅,她既瞭解我的性格,也知道我一定不會放棄的。”
他並沒有說,楚楚正因爲以死相脅,才令他感到楚楚對他的愛有多深,在無顏面前,他怎能說?他卻沒有想到——
“也許這正是她的高明之處。”無顏根本就不信。
“也許吧。”小傷幽幽嘆道:“也許。”
無顏閉上了嘴,說了等於沒主,又何必再說?可是沉默了一會兒,她還是忍不住道:“你這樣做,究竟是爲了那孩子,還是爲了……這個女人?”
若是爲了孩子,她是不是就可以接受呢?因爲對於風揚,她其實在一年前就已能接受,而且若真是這樣,多少總可以證明小傷這樣做並不完全甚而至於可以認爲根本就不是出於對楚楚的愛,他曾經對楚楚所做的一切,也都僅僅出於他的責任心。
但小傷卻緩緩將目光轉向遠方,過了很久,才幽幽道:“我這樣做,只是爲了我自己。”
無顏不明白。
小傷已在解釋道:“其實每個人都一樣,無論他做的是什麼事,是爲了什麼,爲了誰,他最終還是爲了自己,爲了自己的心靈一個交代,爲了讓自己心安。”——這當然是出於人類本性的自私,可這種自私無論如何,總比小傷是爲了楚楚的理由令無顏好受些。
無顏勉強想要笑一笑,卻還是笑不出來,但她眼裡的憤怒總算消減了一些,她幽幽的道:“既然你認爲你必須去做,那私有你爲什麼還不去做呢?”
小傷道:“因爲還有件事,我認爲現在更應該去做。”
無顏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如同在說:“我將更應該做的事做了以後,就一定會去做這件事了。”
她心中嘆了口氣。碰到這樣一人男人,她除了嘆氣之外,還能說什麼?
這時小傷正望著她苦笑道:“而且我縱然不去,秋水痕也一定會找來的。”他顯得很肯定。
無顏沒有問他爲什麼這麼會這麼肯定。因爲她心裡正也是這麼想的,她方纔之所以會這麼問,只因爲她忍不住想問,只因爲她心裡多少還有些口氣醋。
她雖然和小傷經歷過那麼多生離死別的事,對小傷幾乎也已能完全瞭解,她甚至也已能理解小傷的所作所爲,但她吃醋的毛病卻像是永遠也改不了的了。
她雖然沒有問小傷爲什麼這麼肯定,卻還是忍不住要問道:“還有件事?什麼事?”
“咱們到這裡來,豈非正是爲了尋找的母親的?”小傷環眼四顧,不無憂慮的道:“卻不知她現在究竟在哪裡?”
無顏冷冷的看著他,忽然將頭轉向一邊道:“你就放心讓她一個人留在那裡?”看來她雖對風月鈴不感昌,對楚楚卻更耿耿於懷。
小傷也已聽出無顏口中的“她”指的並不是風月鈴而是楚楚,他終於也感覺到了無顏話中的醋意,他忍不住回頭去看無顏。
無顏垂下頭,只當沒有睡覺。她不願讓小傷看出她的小心眼,儘管她這點小心眼裡無可厚非的。
小傷卻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忽然笑了。只是微笑,卻並不說話。
無顏忽然感到有些不自在了,此刻她臉上已不再痛苦,甚至連她眼裡的憤怒都已消逝,她的頭垂得更低了咬著嘴脣見小傷無言語,又忍不住偷偷擡眼去看。
小傷正好看見了她瞟身自己的眼睛,不覺笑道:“在每一個男歡女愛的故事中,似乎所有的女子都令有此一問,你明知我的任何回答你都不會滿意的,你又何必再問?”
無顏沒有再問,可她卻又忍不住問了另一個問題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脫口而出,但她畢竟已問了,她說道:“難道連你的孩子你也不答不顧了?”
這和“既然你認爲必須去做,那你爲什麼還不去做呢”其實是同一個問題,這次她只不過問得更直接而已。
“秋水痕在沒有找到我之前,他一定是安全的,而我母親此刻說不定正處在危險之中。”小傷的回答也更加直接,話一說完,他就閉上了嘴,轉身向林木深處走去。
他居然並沒有否認風揚是他的兒子,看來他已認定風揚是他的兒子了,看來他的的劇將不可避免。
無顏聽完他說的話,也沒有再說什麼。她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小傷不僅是她心愛的丈夫也是個真正值得她去愛的男人,他既有正義感,又有責任心,他若固執的堅持,她又怎能再去極力的反對?
她非但不能再去反對,還得堅強的去承受因爲他的堅持給她造成的痛苦和犧牲,因爲小傷堅持的是大義,她又怎能再去拘泥小節?
然而事實上,這個世上又有哪個女人真的能不拘小節呢?也許非但女人,就連男從也沒有一個能做到,因爲在我們所謂的大方,大度,大義,大氣,抑或吝嗇、小氣,無肚無量……的背後,其實我們都在堅持一個不論是物質,還是精神,抑或,物質與精神之間的有利於自我的原則。
有利於自我和有損於自我的精神和物質,在我們心裡就像是天平的兩頭,但我們內心並不是想要保持兩者間的平衡,我們只想利於自我。
哪怕大方,大度,大義,大氣也只是由於我們在精神上取得了勝利——雖如此,但卻是高尚的,而小氣,小節、吝嗇則不僅一定想要在物質上還想要在精神上有利於自我——這卻是令人不恥的。
而這種真相的存在,當然是因爲我們人類具有自私的本性。雖然這樣,我們也不必擔心,因爲我們人類社會並不會因爲我們是這樣的人,就不再去倡揚大節大義,也不再去鄙視小氣、小節了——人性本沒有錯,錯的是我們濫用了人性。
無顏雖然拘小節,卻也深明大義,所以她心裡雖然不是滋味,但並沒有說出來,只是默默的跟在小傷身後。
她認爲這是她現在唯一應該做的事,因爲比起小傷心裡此刻的矛盾和痛苦,她的那點小心眼給她所帶來的不快又算得了什麼呢?
作爲一個女人,若不能去了解男人,又怎麼能算是個真正的女人?作爲一個妻子,若不以膦自已的丈夫著想,又怎麼能算是個合格的老婆?而作爲一個丈夫,他若不會體貼自己的女人,他能叫男人麼?
小傷前行的步子忽然停了下,轉身捧起無顏的手,柔聲道:“冷不冷?”
當然不冷。有這樣一雙溫暖的手捧著,還有這麼一句溫存的話聽著,還有誰會覺得冷?
無顏垂首看著小傷捧道自己的手,輕輕的搖了搖頭,嘴角是也終於忍不住露出了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微笑。
她非但不覺得冷心中更早已變得熾熱起來,好忍不住要想:“原來他還是在意我的。”她夢囈般低語道:“你呢?”
小傷當然也不會覺得冷,他也忍不住要想:“我在你面前,卻爲另一個女人在傷心痛苦,你卻還是不介意,還是這樣關心我……”他不覺已將無顏的手握得更緊了些,歉然的望 著無顏的臉,也輕輕的搖了搖頭。
在這一刻,天地間像是忽然變得異常的靜,異常的美,靜得幾乎已令他們忘記了萬物的存在,美得像是已使他們溶化——這是否也 是一種幸福的感覺呢?
楚楚既已到了這裡,他們的一舉一動說不定早已在秋水痕的秘密臨視之下,現在他還沒有出現,也許蛤不過是因爲時機尚未完全熟而已。但理實究竟又如何呢?
誰也說不清,正如楚楚的心誰也看不透一樣。誰能說她不在意小傷?她若真不在意她又怎會不顧風揚的生死,且以自盡來保全小傷的安危?
可她若真的在意,她爲何又要對小傷說關於風揚身世的事,要對小傷表自她的愛?她這樣做,本就沒有人真能否認她正是在誘騙小傷上當,以犧牲小傷來達到拯救風揚性命的目的。
這本就是秋水痕逼她來做的,現在她已做到,她做到以後再來玩弄一下小傷對她的癡情,而且這樣正如無顏所說,更能增加小傷對她的信任,這又有何不可?
至於自始,她的傷心流淚,那當然只是她在演戲,她豈非本就是個很全演戲的女人?
雖然沒有人真能揣透楚楚的心,但誰都能看出楚楚此刻一點也不快樂。這固然與她牽掛風揚的生死有關,可誰又能否認她的不快樂多少和小傷有些關係?
男人與女人間的感情竟這麼奇妙,奇妙得竟連她自己都似已無法瞭解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