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
蕭淵,“皇子妃這種情況有多久了?”
墨香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淚如雨下,“回姑爺,也就最近幾日纔有發生,有時是忘記近幾日發生的小事,有時是忘記幾年前的,最近奴婢試探著,似乎連小時候的一些事兒,皇子妃也記不全面。”
“你爲何不稟?”蕭淵眸光冷凝。
“皇子妃不讓奴婢說,說是前些日子太累了,養養就好了,姑爺政務繁忙,不讓拿來您跟前煩擾。”
蕭淵狠狠閉了閉眼,撕裂般的心疼和自責在胸腔慢慢擴散。
半晌,他才啞聲吩咐,“你回去吧,把硯臺帶上,莫讓她看出端倪,縱使她忘了什麼,也不要在她面前提及,稟報我知曉便可。”
“是。”墨香含淚退了出去。
蕭淵筆挺的脊背慢慢彎了下去,他坐在椅子裡,雙手捧住臉,良久都沒有動,有晶瑩的水珠從他指縫中滑出,滴落在地面上。
*
沈安安在梧桐苑一待就是一日,不出門也不動,就坐在軟榻上,眺望著窗櫺外,看著太陽西移,又緩緩落入地平線。
墨香擔心極了,可不論怎麼勸,她都不肯出去走走。
沈安安知曉,她忘了一些事情,就像是一根根絲線從腦海中被抽走,心上空蕩蕩的,不安和惶恐充斥著她。
她不敢,也不想去見蕭淵,怕將不安,惶恐傳遞給他,怕他看出自己的端倪,影響如今的時局。
朝堂瞬息萬變,他沒有精力再分給自己,去傷懷了。
墨香從小就跟著她,自然能懂她一二心思,她小步上前,啞聲道,“皇子妃的畫技乃是老夫人親自傳授,若是無趣,可以作畫打發打發時間。”
沈安安眸子微亮。
對啊,作畫可以打發時間,也可以將那些她不願意,擔心害怕忘記永遠保留下來。
接下來的幾日,她幾乎都待在書案前,宣紙也積攢了厚厚一沓。
蕭淵忙於政務,晚間纔會回來,她就在院中響起腳步聲時匆忙收了畫作,一副若無其事得模樣和蕭淵說笑,好在他政務繁忙,並未察覺什麼。
這日早上,她看著墨香又一次端來得湯藥,皺了眉,“怎麼又喝藥,不是都喝了好幾日了嗎?”
蕭淵溫聲哄著她,“大夫說了,要喝夠十服,才能養好身子。”
“我身子好好的。”她一臉的不情願,偏頭避開那苦的人舌尖發麻的湯藥。
蕭淵將湯藥從墨香手中接過來,一手攬著她的腰,語氣溫和,“聽話,養好了身子,我們才能要孩子。”
孩子?沈安安杏眸睜大,不可思議的瞥了眼蕭淵。
“你,你胡說什麼?”
“……夫人前些日子答應我,要一個孩子的,夫人不記得了嗎?”他斂住眼中痛色,看似調笑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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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過嗎?
又不記得了。
沈安安垂下眸,怕蕭淵察覺出自己不記得了,忙從他手中接過藥碗,抿著脣一飲而下,“我那只是說說,偏你當了真。”
“當真,”蕭淵從身後擁著她,嗓音低啞,“夫人說什麼,爲夫都當真。”
她苦的齜牙咧嘴,也沒功夫迴應他的話。
“夫人日日在屋子裡悶著也沒事幹,不若陪爲夫去書案處理公文?”
沈安安立時拒絕,勉強笑著,“那些公文繞口又乏味,我不想去。”
“不讓夫人看,你只要站在我身邊給我研磨就可,我想看著你。”
沈安安擡眸對上蕭淵柔柔的黑眸,終是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書房公文不算多,蕭淵處理公文的時候,沈安安就站在一旁給他研磨,若是有大臣來議政,蕭淵就會搬來了太師椅讓她坐在自己身側旁聽。
倒是很好的轉移了沈安安的精力,不在日日擔驚受怕於日漸空蕩的心神。
這一日,政務忙完的時候,時辰還早,蕭淵便執著她的手,在宣紙上作畫。
沈安安順著他的手勁來,便聽他問道,“夫人以爲,爲夫的畫技如何?”
“筆畫清勁,入木三分。”
“呵呵。”蕭淵突然低低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她不明所以,手腕便被緊緊抓住,他緩聲說道。
“猶記得去年,夫人還將我的字畫比作一堆破爛,後來長公主府宴會上,夫人和端家三姑娘比試畫作,我便將我的畫當做彩頭,交給了長公主,夫人果然一舉奪魁,得到了被夫人罵作破爛的我的畫作爲彩頭,夫人氣的不輕,恨不能化眼神作刀子,捅爲夫千百個窟窿。”
他說完,兩人都齊齊笑了起來。
沈安安擡眸嗔他,“堂堂皇子,怎如此厚顏無恥。”
蕭淵不以爲恥反以爲榮,“那都是我將夫人拐來的經歷,不厚顏夫人不早就和那書生跑了。”
沈安安筆尖微頓,立時在宣紙上留下一小片墨漬。
蕭淵面色如常的淡淡笑著,執著她的手沾墨,在那處墨漬周圍勾畫,不一會兒,一顆蒼勁兒筆挺的松樹便躍然紙上,絲毫看不出被墨水染毀的痕跡。
“也不知夫人那時看中了那死書生哪裡,柔柔弱弱的小白臉,若非爲夫手段了得,幾次三番嚇唬他,哪能如此順利的抱得美人歸。”
沈安安勾著脣不語,靜靜聽他埋怨。
等桌上那副畫結束,她才豁然發現,畫中情景很是熟悉,好像是梧桐苑的窗櫺,那顆松樹,也是窗櫺外那顆。
屋中紅綢環繞,紅燭跳躍,她和蕭淵一身大紅喜服並肩而立,天空有煙花炸開。
這個她記得,是洞房花燭夜,他很是開懷,放了很久的煙火,擁著她在窗櫺前觀看。
“你竟還記得如此清晰。”她感慨的撫摸著畫紙,那時初嫁,同現在不過短短一年時間,心境卻是天差地別。
而如今,她最怕的,竟是自己有朝一日,會忘記他。
“明日我讓慶安拿去將畫裱起來,掛在梧桐苑,好讓夫人日日看著,一刻都莫忘了爲夫的好。”
他從她手中抽走筆,微微彎腰俯身在她耳邊,“前幾日才說了要生孩子呢,時辰不早了,可別耽誤了。”
沈安安扭頭瞪他,“你日日都掛在嘴上,沒一日忘了的。”
這件事情,幾乎成爲了他們每日休息前的開場白,日日重複,她想忘都忘不了。
蕭淵低低一笑,攔腰抱起她朝牀榻走去,沈安安立即推拒,“別,”
“嗯?”
沈安安吞吐了一下,才紅著臉移開視線,“那,那牀太硬,硌的我腰疼。”
蕭淵輕笑,“那咱們回梧桐苑,那張牀大,隨意施展。”
沈安安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把頭埋在蕭淵懷裡,任由他在衆目睽睽之下抱著穿過連廊回去。
*
沈安安不知曉他精力是怎麼做到如此強盛的,日日不歇都沒有萎靡不濟之態,反而愈發…
“在想什麼?”蕭淵將她從裡面撈出來,摁進懷裡,柔聲詢問。
沈安安悶著頭,被折騰的不怎麼想說話。
蕭淵垂眸輕笑,“不是夫人說要孩子的嗎,爲夫如此努力矜矜業業,夫人還不高興?”
沈安安捂住了他的嘴,“你別說話了。”
誰家要孩子是這麼要的,日日不歇,孩子質量會不會有問題,她腦海中天馬行空想著。
“安安。”
“嗯。”
“過幾日我想去趟香覺寺,你陪我一起好嗎?”
他話音落下,明顯感覺懷中人身子一僵,連呼吸都輕了幾分,他眸中抑制不住的流露出心疼,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
“你知曉,我母妃的牌位一直在香覺寺供養,我多年不曾去過,想去給她上柱香。”
沈安安緩緩呼出了一口濁氣,點頭答應,“好,那等你不忙的時候,我陪你一起。”
*
第三日時,慶安果然那些裝裱好的畫送了來,蕭淵親自選了位置,掛在了站在屋中擡眼就能看見的位置。
而兩日時間,二人又重新作了一副,如今正在裝裱。
沈安安翻了翻自己的那厚厚一沓宣紙,眸中流露出柔色,那些捲紙也早就在她日日翻看下捲了邊。
每次只要她察覺自己忘記了什麼,只要翻看那些畫作,空空蕩蕩的心就會被填滿一些。
她來到書房時,慶安正在稟報什麼,蕭淵瞧見她,冷沉的面上立即有了幾分笑意,揮手讓慶安退了出去。
“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好事,”蕭淵撫摸著她的髮絲,將人抱坐在自己腿上,“邊關傳來消息,大哥首戰告捷。”
沈安安微怔,旋即想起來,大哥去打仗了,她那些畫上有記的。
“真的?那當真是好事兒,爹孃知曉一定會很高興的。”
“嗯,你前些日子還擔心有孕的嫂嫂,待會兒可以派人回去告知一聲,好讓她放心。”
沈安安,“你不說我都給忘了,是要先讓嫂嫂知曉,省了她日夜牽掛,對孩子不好。”
說完她起身出去吩咐墨香,蕭淵凝視著她的背影,不曾移開半分。
等她回來,他立即揚起笑容,將人攬進自己懷裡,沈安安覺得,他最近一日比一日黏人。
“後日李國公府宴會,你可想出去走走。”
沈安安想去,她在府中待了這些日子,著實乏味,可又擔心遇上曾經熟悉的人,或是蕭淵的政敵,自己記憶混亂,萬一出什麼岔子,給蕭淵添了麻煩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