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赫,你回來了。’
沈長赫在沈夫人下首坐下,眉頭微微皺著,直接了當的問,‘安安怎麼了?’
一提這個,沈夫人眼圈都紅了。
嬤嬤十分有眼色的帶著屋中下人退了下去。
沈長赫看沈夫人抹淚,一顆心都揪了起來。
‘安安,,安安她今日和我說,有了心上人,’
沈長赫一聽,眉頭緊緊的擰了起來,見母親如此,他心中隱隱有了不好的猜測,森冷在眸中蔓延,心直往下沉。
“哪家的?”
提及此,沈夫人喉頭哽了一哽。
“說是新科進士。”
沈長赫眸子瞬間陰冷了下去,“張業(yè)楊,江南來的?”
沈夫人一愣,安安今日說的好像就是這個名字。
“你怎麼知道?”
“安安曾給我引薦過。”
他那時就覺得二人之間氣氛有些奇怪,他也曾細心觀察,安安看那男子的目光又算不上戀慕。
可爲何,會突然向母親提及。
沈夫人有些生氣,“你既然知道爲何不早說。”
她要是早早知曉一定會阻止,說不定就不是如今的局面了。
沈長赫搖了搖頭,“我問了安安,她說他們只是偶然認識,尋常的交情。”
沈夫人恨不能將沈長赫的腦袋撬開看看裡面都裝了什麼,如此榆木疙瘩,怪不得這麼大了,連個媳婦都沒娶回來。
“安安一個姑娘家,她能告訴你嗎?這麼大的事,你連說都不說,如今怎麼辦,你妹妹絕食也要嫁那個書生。”
沈長赫眸中劃過不可思議。
絕食?怎麼可能,這可不像是安安的作風。
沈夫人已經開始掉淚了。
沈長赫突然想起沈安安去他書房那幾日,話裡話外都是對那書生消息的打探。
他那時懷疑,還拐彎抹角的詢問,見安安提及那書生時眼眸清澈,並無柔色,才稍稍放下了心。
如今他也依舊覺得。,安安看那男子的目光神情,並不像是在看心上人。
“爹可知曉了?”
沈夫人邊掉著淚,點了點頭。
沈長赫重重呼出一口氣,沉聲問,“爹怎麼說?”
“你爹你還不知道,一向是雲中白鶴,高潔的很。”
這意思,就是答應了。
沈長赫面色有些難看。
沈夫人接著道,“你爹說那書生才華一般,但品行尚可,要把他再留京城一段時日,先看看再說。”
丈夫的考量,她心中清楚,依沈家如今地位,爲免女兒成爲奪嫡路上的犧牲品,儘快定下遠遠送走是最好的選擇。
沈文原本想的也是把沈安安嫁去沒什麼實權的文官家。
沈夫人都清楚,可她就是捨不得。
沈長赫放下茶盞站起身,“時辰不早了,明日軍中還有的忙,兒子就先回去了。”
沈夫人擺了擺手,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沈長赫鞠了一躬,轉身離開。
沈夫人突然想到了什麼,說,“娘前日就將下聘的日子告訴給了林家知曉,總不好拖延,七日後,你請個假,跟著去一趟。”
原本高高興興的事,沈夫人這會兒卻著實沒了心情,都交給了府中管事。
沈長赫腳步滯了一瞬,面上卻沒什麼表情,極淡的應了一聲。
林家姑娘,他在宴會上曾見過數次,可不論怎麼想,都憶不起那姑娘面貌的絲毫,反倒是一張秀美脆弱的小臉,映著月光,愈發(fā)清晰。
餘暉傾灑,秋意蕭瑟,風已漸漸有了刺骨的冷意,沈長赫站在遊廊下,遙遙望著不遠處的海棠園,好半晌才擡步離開。
回了書房,他徑直去了書案後。
小廝十分有眼色的上前鋪紙研墨。
剛勁有力的字跡透溼了紙背,一刻鐘後,沈長赫將信裝好,遞給小廝,“立即送出去。”
小廝接過,踏著月色離府。
——
四皇子府。
書房。
天色已徹底沉暗下去,書房中卻亮如白晝,遊廊下的琉璃盞在微風的輕晃下來回搖曳著,映照著下人匆匆的步伐。
“爺。”來人輕叩了叩門。
屋中正半歪在圈椅中幫蕭淵處理公務的凌辰逸放下摺子,坐直了些身子。
他偏頭看了眼埋頭書案中,不知疲累,奮筆疾書的蕭淵,伸了個懶腰。
都一日了,他半邊身子都麻了,總算是將二皇子在南邊官員的黨羽揪出來了一批。
“進來吧。”他淡聲說。
書房門被推開,來人先是給端坐書案後的蕭淵行了一禮,才快步走去凌辰逸身邊。
“府裡剛送過來的,給您的信,好像很急。”
凌辰逸應了聲,漫不經心的接過來,揮手讓小廝退下。
蕭淵沉浸在公務中,彷彿對一切都不知不察,連頭都沒有擡起。
凌辰逸發(fā)出了一聲驚訝的聲音。
在寂靜的書房中,他聲音顯然有幾分故意的成份。
緊接著是宣紙打開,片刻後又折起的聲音。
蕭淵依舊頭都不擡,恍若未聞。
凌辰逸目光落在他執(zhí)筆的手上,半笑開口,“你知道這封信是誰寫的嗎?”
蕭淵不說話,選擇無視。
“嘖。”凌辰逸嘆了一聲,“既然不好奇,那就算了。”
他站起身,就著蕭淵的筆墨,鋪開了一張宣紙,寫回信。
洋洋灑灑足足有大半張,吹乾了墨跡,喚了小廝進來,“給沈家公子送去。”
小廝接過退了出去。
蕭淵正書寫著什麼,豁然頓住了筆尖,他沒有擡頭,黑墨卻在文書上暈染了一大半污漬,側臉緊繃著。
凌辰逸瞥了他一眼,脣側勾起了一抹弧度,沒有說話。
繼續(xù)坐回了圈椅中,翻看摺子。
“說了什麼?”蕭淵冷沉的聲音平靜響起。
“什麼?”凌辰逸似笑非笑裝不懂,在蕭淵目光掃來之時,摸了摸鼻子,掩了眸中趣味。
蕭淵目光沉甸甸的,冷峻的面容在燭火的映照下,有些緊繃。
凌辰逸掌著大梁卷宗,沈長赫這個時候尋他,無非是查人。
“禁衛(wèi)軍出事了?”
“沒有。”凌辰逸笑了笑,“私事,許是爲了他那妹妹,不是什麼大事。”
聞言,蕭淵眸光凝了凝,將手中筆放在了書案上,淡聲問,“他要查誰?”
“張業(yè)揚。”
書房中氣氛瞬間陰冷沉默了下去,卻有一股股的冷風直往屋子裡灌,凌辰逸緊了緊身上袍子,雙臂抱胸。
蕭淵沒有再說話,他將被污掉了的文書拿起,在掌中攥成一團廢紙,最後扔進了廢紙簍裡。
凌辰逸看著那團廢紙,後背無端竄起一陣涼意。
“那個……他只問我要了張業(yè)揚戶籍,家中情況以及數年生平經歷,其他並沒有說什麼。”
蕭淵盯著書案上透溼的黑色點墨,微垂著頭,依舊不接話。
凌辰逸心裡有些沒底。
在一起十數年,他極少見蕭淵如此,你發(fā)火就發(fā)火,黑著臉不說話是什麼意思,一個屋子都冷嗖嗖的。
“三日期限過了兩日,他明日該啓程赴任了吧。”蕭淵突然平靜的問。
凌辰逸點頭,“確實如此。”
不過這個節(jié)骨眼上,沈長赫查他,凌辰逸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蕭淵“嗯”了一聲,垂眸繼續(xù)批註文書,可卻再也無法靜下心來。
有股子燥意在心中慢慢升騰纏繞,連帶下筆力道都重了幾分。
“讓人去江南走一趟。”他突然說。
凌辰逸還有些懵,“去江南做什麼?”那書生不都要走了嗎?離開了京城,那就是一粒塵埃,同他沒有半絲關係。
不過,如今人家和他也沒什麼關係,只不過都心屬一人罷了,不過蕭淵是不可能承認的。
蕭淵擡頭睨著凌辰逸,不說話,氣勢就足夠凌辰逸犯慫。
“好,我這就派人去那書生老家查查。”
他起身出門,交代了幾句,隨之廊下響起了腳步匆匆離開的聲音。
凌辰逸折回了屋裡,擰眉看了幾眼接著批註文書的蕭淵,輕聲說,“其實……若是能和沈家聯姻,再好不過了,又有貴妃加持,你……”
話音未落,就被蕭淵半擡的眼皮,冷冷的聲音打斷,他手一指旁邊堆積的卷宗,“還有這些,今日過不完你就宿在書房。”
凌辰逸繃緊脣角,立時不說話了。
乖乖走過去,一個個篩選,將那些有可能是二皇子黨羽的官員卷宗抽出來,後續(xù)好換成自己人。
有流民一事的加持,正是瓦解二皇子黨羽最好的時機,明日朝會上,對他們至關重要。
書房的燭火一直燃到了寅時一刻。
凌辰逸眼都花了,有些頭重腳輕,他起身走到窗櫺前看了看即將亮了的天色,只能宿在了蕭淵書房。
——
翌日,天兒剛矇矇亮,二人就收拾妥當去上朝了。
宮門外,一衆(zhòng)大臣都等在那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
掛著四皇子府牌子的馬車緩緩停下,大臣們靜了一瞬,朝馬車的方向看去,齊齊行禮。
蕭淵與凌辰逸一同下了馬車。
凌辰逸與各家大人打著招呼,蕭淵一向不怎麼愛說話,大臣們也都習慣了,行過禮就收回了視線,往一旁挪一挪,想離他遠一些。
皎月還沒有徹底隱沒,天兒還暗著,只有宮燈照亮著眼前的路,能看清五六丈內的景象。
蕭淵目光在人羣中淡淡掃過,最後落在了宮門一側,同吏部尚書攀談的沈文身上。
眸子微微沉了沉。
凌辰逸順著他目光看去,也皺了皺眉,吏部尚書是個極其圓滑之人,他不記得沈太尉同他有什麼交情啊。
“沈太尉忠正,一向不喜王大人那等牆頭草,今日怎麼……”
話未說完,他瞇了瞇眼,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尤其王大人滿臉笑容,不停的點頭,看口型應是在說好。
顯然是沈太尉有事要他幫忙。
凌辰逸心往下沉了沉,偏頭看向了蕭淵。
吏部掌管著進士聽選,根據進士們的成績以及名次,結合朝廷所缺職位,進行相應的官職任命,內授主事,外授知州。
且昨日沈長赫剛查了張業(yè)揚卷宗,今日沈文又尋上吏部,其中蹊蹺一想便知。
蕭淵面容隱在暗色中,分辨不出喜怒,一雙淡冷的眸子注視著正在交談的二人,脣角緊緊抿起。
正在這時,一道尖細的聲音響起,宮門隨之打開,大臣們自動退後幾步,給皇子權臣們讓路。
蕭淵在宮門口頓住腳步,餘光掃向還在和王大人攀談的沈文,淡聲開口,“時辰不早了,沈太尉不進去嗎?”
沈文一怔。
王大人腰趕忙又往下彎了彎,“這就走,這就走。”
說完就衝沈文深深行了一禮,腳步匆匆的走了。
沈文站在陰暗處,眉頭微微擰著,英氣深沉的眸中有著愕然。
他同宮燈下的蕭淵對視著,有那麼一瞬覺得,站在陰暗裡的人,分明是對方纔對。
他們可沒有結伴一同上下朝的深情厚誼。
可偏偏,蕭淵脣側勾著淡淡笑意,讓人捉摸不透。
沈文臉上也掛上了官方笑容,擡步朝宮門走去。
他落後蕭淵一步,一同往金鑾殿去。
凌辰逸跟在二人身後,臉上都是意味深長的笑。
即將離開宮門時,沈文回頭朝後看了一眼,確定四皇子的馬車所在,知曉他並未聽見他和王大人的談話,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今日朝會的時間有些長,一直到巳時一刻才結束。
先是以二皇子爲首的官員垂頭喪氣的陸續(xù)離開,沈文從不參與這些,轉身離開大殿。
他在人羣中搜尋了一圈王大人的身影,朝他走了過去。
大殿廊下,蕭淵面容冷淡,同攔住他路的二皇子周旋著。
“四弟好手段,恭喜啊。”蕭澤雙眼瞇起,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僞裝下,是陰鷙和冰冷。
蕭淵目光從朝著王大人走去的沈文身上收回視線,對上蕭澤雙眼,淡冷的眼底都是平靜,強壓著怒意的蕭鈺與之相比,遜色立顯。
蕭澤最忌憚的就是這樣的蕭淵,心黑手毒,不知不覺就會咬上你一口。
事後還能做出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可恨的是,父皇次次都不會懷疑。
“二哥說的話,我聽不懂,府上還有事,我就不陪二哥解悶了,告辭。”
不等蕭鈺說話,他已闊步下了臺階,朝沈文走去。
沈文剛喚了一句“王大人”,脖子就突然被人從後面摟住,一擡頭,正對上凌辰逸溫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