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僵了一僵,看了眼一側(cè)面無表情的蕭淵,繃著臉忍不住問,“四皇子可是有什麼事尋老臣?”
蕭淵還沒說話,凌辰逸笑說,“沒什麼大事,不是想著明日正好休沐,想同沈太尉小酌一杯,晚輩已經(jīng)在酒樓備好了酒菜,沈大人賞個臉,一起坐坐?”
話說到這份上,沈文不好拒絕,可還是忍不住道,“世子太客氣了,只不過我家中近些日子有些瑣事,怕是不能久坐。”
“不打緊,耽誤不了沈大人多少時間的。”
凌辰逸說完,沉暗的眸子朝蕭淵瞇了瞇,狀若無意的問,“聽說沈大公子近日說親了,大人趕著回去是爲(wèi)這事吧?”
沈文面上浮上歡喜,點(diǎn)了點(diǎn)頭,可轉(zhuǎn)瞬笑容又落了下去,有些沉默。
能在官場爬到如今地位且屹立不倒,就算在怎麼忠正都非泛泛之輩,心眼子不輸篩子的存在,凌辰逸怕沈文起疑,對沈府之事隻字未在提起。
大殿廊下,蕭鈺看著三人離開的背影,眸中陰鷙無比,長長的丹鳳眼銳利幽冷的瞇在一起。
“二皇子,看樣子沈家是真和四皇子搭在了一起。”一位大臣憂心忡忡說。
蕭鈺冷笑了一聲,“他想娶沈家女,得到沈家的支持和兵權(quán),做夢。”
他回頭看了眼金昭玉粹,代表著皇家威儀的金鑾殿,脣側(cè)輕挑起一角,一甩衣袍離開。
酒樓裡。
沈文本以爲(wèi)稍坐坐就能離開,不曾想凌辰逸一杯接著一杯的勸著酒,沒一會兒頭就有些發(fā)暈了。
凌辰逸還在不依不饒。
“不行,我家中還有事,改日再同凌世子喝。”沈文推拒著要走。
凌辰逸摁住他的手,溫和的笑容下藏著意味深長的精光,“晚輩好不容易與您在一起坐坐,您怎能這麼快就走呢。”
沈文無奈,“我府中真的有事。”
凌辰逸擺了擺手,“兒女婚事的事兒,有沈夫人操心就行了。”
說著,他一邊倒酒,一邊覷眼沈太尉面色,見後者依舊笑著面色沒變,心下升起一抹狐疑。
難不成他猜錯了?
蕭淵坐在一側(cè),不時跟著抿幾口酒,大多時候沉默寡言,更讓沈文心中沒底,不知這頓酒究竟藏著什麼貓膩。
武將愛酒,尤其是好酒,沈文對凌辰逸特意從永寧侯府帶來的酒愛不釋手,但也知曉輕重,沒敢太多喝。
凌辰逸勸不下了,就放下了酒壺和沈文說話,天南地北什麼都說,急的沈文徹底坐不住了。
蕭淵淡聲開口,“沈太尉家中既是有急事就先回吧,辰逸,莫耽擱了沈大人正事。”
凌辰逸這會兒意外的好說話,鬆開了摟著沈文肩膀的手,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我送沈大人。”
沈文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腦中一時有些混沌,思路模糊。
“那就有勞四皇子和凌世子了。”
“舉手之勞。”凌辰逸微微笑著,如沐春風(fēng)般,讓人瞧不出半絲端倪。
沈文衝蕭淵作了個揖,站起身準(zhǔn)備離開。
可他屁股纔剛離了凳子,眼前就突然一陣眩暈,天地倒轉(zhuǎn),身子不受控制的隨著視線中的物件往一旁歪去。
凌辰逸一把扶住了他,笑呵呵說,“沈大人怎麼了,莫不是醉了?”
沈文搖搖腦袋,依舊頭暈?zāi)垦!?
不對啊,他酒量可從沒有那麼差。
凌辰逸也說,“不都說沈大人酒量很好嗎,怎麼才喝這麼點(diǎn)就醉了。”
他扶著沈文再次坐下。
沈文扶著額頭,眩暈還沒有過去,粗聲說,“可能是起的太急了,我緩一緩。”
這麼點(diǎn)量,平時連他三分之一都不到。
凌辰逸忙吩咐人送上來兩碗醒酒湯。
蕭淵瞥了眼酒罈,沉甸甸的目光斜向凌辰逸,淡聲問,“凌世子這酒是哪來的?”
凌辰逸眉梢一挑。
這會兒是要撇清關(guān)係?裝好人了?
不過他十分配合,畢竟沈大人是他未來岳父,又不是他的。
“是皇上賞給我娘,我爹又從我娘那順走的。”
沈文強(qiáng)打起精神看向了那壺酒。
竟是御賜之物!
蕭淵聲音不疾不徐,帶著幾分慵懶。
“前些日子藩國進(jìn)貢了幾十壇當(dāng)?shù)亓揖疲牒頊睾筒恍晾保倚詷O高,兩杯就能讓尋常男子醉的不省人事,沈大人方纔喝了那麼多杯,能坐著,也算是海量了。”
沈文,“……”
他頭暈?zāi)垦#赡X子尚有一絲清明。
他擡頭看向蕭淵,眸底浸著一言難盡。
想說您既然知曉,爲(wèi)何不告訴老臣。
蕭淵垂眸點(diǎn)了點(diǎn)酒杯, 語氣平靜中帶了幾分無辜,“凌世子換了酒壺,我沒有認(rèn)出來,也是提到御賜才猛然想起,這味道和父皇御書房中的有些相似。”
沈文默默收回視線,能讓四皇子開口解釋幾句,已經(jīng)夠給自己面子了。
凌辰逸晦暗的目光睨了蕭淵一眼,玩的好一手事不關(guān)己,清白無辜。
“沈大人這個樣子回去想也是幫不上什麼忙的,還要沈夫人替你操心,酒樓有雅間,不若你躺下歇息片刻,等醒了酒再離開。”
沈文很想說不用,可他更不想被下人架著回府,夫人一定會念叨他的。
女兒的終身大事還沒有解決明白呢,竟醉成了這個樣子。
“沈大人放心,耽擱不了多長時間,這酒雖烈,但醒的快又不會頭疼。”
他不由分說起身扶著沈文起身。
離開之際,沈文迷離恍惚的眸子朝一側(cè)的蕭淵瞥去一眼,說不清什麼意味。
凌辰逸將沈文安置在了三樓雅間回來,慶豐正在屋中向蕭淵稟報(bào)著什麼,他頭垂的很低,有些忐忑。
凌辰逸敏銳的察覺到了屋中的異常,擡眸看向了面色冷沉,緊捏著酒盞的蕭淵。
“怎麼了?”
他走上前,蕭淵周身都散發(fā)著冷肅的氣息,他自覺偏頭看向了慶豐。
慶豐嚥了咽口水,小聲說,“吏部那邊的人遞來消息,說是……張業(yè)揚(yáng)赴任的日子推遲了半月。”
凌辰逸聞言立即轉(zhuǎn)頭看向了蕭淵。
沈文今日尋王大人果然是爲(wèi)了這事兒。
這說明什麼?
豈不是說明那書生和沈家姑娘已經(jīng)定了情,二人兩情相悅?沈家會出手,不也就是表明已經(jīng)認(rèn)同了這門婚事!
且要扶持那書生。
如今只是推遲赴任,接下來就該是動用人脈安排官職留京了吧。他沒敢去看蕭淵難看的臉色,沉默的坐在了椅子裡。
突然,他腦海中浮現(xiàn)了一抹一閃而過的身影,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剛從香覺寺回來,就出了這等事兒,莫不是二人正是那日……
他擡頭看向蕭淵,有幾分欲言又止,不知曉該不該說。
蕭淵已經(jīng)壓下了心緒,恢復(fù)了表面的平靜,只轉(zhuǎn)動著拇指扳指的手骨節(jié)隱隱青白。
他看了眼凌辰逸,聲音淡而冷,“想說什麼?”
凌辰逸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出來。
“如今想來,那日在寺廟院中離開的應(yīng)就是沈姑娘,只是當(dāng)時她丫鬟守在那,我就沒有太過在意。”
不曾想,那姑娘竟這麼大膽子,敢在寺廟中和男子私會。
蕭淵面色沉得滴水,下頜線條緊繃著,浮著慍色的墨眸中乍現(xiàn)幾道鋒利的寒芒。
那日。
就那一日,他沒有跟著,那個女人,動作倒是快的很。
凌辰逸沒敢說話,安靜沉默坐著。
若是知曉她是去見張業(yè)揚(yáng)定情的,怎麼說他也得給攔住啊。
他斟酌再三,沉聲說,“蕭淵,都這個時候了,你就別端著了,若真中意那姑娘,不拘什麼手段,將人娶回去就是。”
凌辰逸知曉,只要蕭淵肯動手,這樁婚就鐵定成不了,再有沈貴妃加持,想成就好事並不算難。
再差,就來個皇命難違,聖旨一下,沈家還敢抗旨不成。
蕭淵垂眸盯著桌案,眸光晦暗不明,一時沉默著沒有說話。
凌辰逸又道,“如今沈太尉正醉著,沈長赫在宮中鞭長莫及,你若是要動手正是最好的機(jī)會,讓人往吏部送個信,將人弄走,等沈文醒來還能將人追回來不成。”
只要婚約不定下,就有的是手段攪黃了二人,況且天南地北不相見,二人有多深情厚誼才能守得住初心。
他灌醉沈文,思量的就是這一招。
蕭淵緩緩擡眸,視線落在了那壺酒上,又似在看別的,墨眸中明明滅滅,晦暗不明。
他五指幾次收攏,骨節(jié)泛著青白,才強(qiáng)壓著胸腔中擠壓喧囂的燥火,保留一絲清明。
他擡眸,聲音冷的結(jié)冰,“讓你派去江南查探的人最快多久能回來?”
“最快也要十日上下。”
凌辰逸眉梢擰著,“你問這做什麼?就算他老家有什麼問題,等人遞消息回來也已經(jīng)晚了。”
蕭淵不語,起身走向窗櫺前,推開窗子,看著街里人流攢動的百姓。
微風(fēng)徐徐,他站了好一會兒,才吹散了心中上涌的妒火和壓抑不住的陰暗想法。
“蕭淵。”
“不插手。”蕭淵負(fù)手而立,逆著光,聲音平靜又冷淡。
凌辰逸險些以爲(wèi)自己聽錯了,都這個時候了,這人還要嘴硬嗎?
“蕭淵,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兒,你就不怕以後後悔嗎?”
蕭淵脣側(cè)掀起一抹輕嘲,回頭看向凌辰逸,“我從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她想他留,那就留下好了。”
他嗤笑一聲。
人品高潔,君子端方,不同流俗,志士仁人,是嗎?……
她還真是天真,那他就讓她好好看看,那書生究竟是什麼貨色。
這世上,從沒有完人,只有善於藏匿黑暗的聰明人,寒門崛起的聰明人,又哪來那麼多情愛。
他垂頭不緊不緩的轉(zhuǎn)動著玉扳指,脣瓣浮著冷笑。
凌辰逸站在他身後,後背竄起絲絲涼意。
這般陰沉晦暗的蕭淵,彷彿將一切都掌控在手中,讓人控制不住的生出畏懼。
——
沈文從酒樓醒來時,太陽已經(jīng)隱沒了一半,只餘淡淡餘暉映照出黃色昏光,照亮著天空。
凌辰逸和蕭淵已經(jīng)離開了。
他急急忙忙收拾一番回了府。
沈安安已經(jīng)收到了張業(yè)揚(yáng)推遲赴任的消息,一半歡喜一半愁。
她怕爹孃會動讓張業(yè)揚(yáng)留任京城的念頭。
“墨香,梳妝更衣,我們?nèi)ツ镌鹤友e坐坐。”
兩刻鐘後,沈安安出現(xiàn)在沈夫人院門口,剛步入院中,就聽見了沈夫人生氣的指責(zé)聲和沈文低低的解釋聲。
“我頭髮都要愁白了,你怎還有功夫在外面喝酒?”
沈文揉著依舊有些暈的額角,訕訕解釋,“凌世子盛情難卻,我也不知那酒竟是御賜之物,那麼烈,幾杯就給醉倒了。”
沈夫人依舊生著悶氣,也不說話了。
沈文將妻子半摟在懷裡,輕聲安慰。
沈安安在外面站了片刻,才使了個小丫鬟進(jìn)去傳信。
沈夫人立即從沈文懷中退了出來。
沈安安進(jìn)來時,沈文站起身正準(zhǔn)備離開。
“爹。”
沈文點(diǎn)頭應(yīng)了一聲,想對女兒說些什麼,可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這些女兒家事兒,還是由夫人說更合適些。
父女二人打了個招呼,沈文就離開去了書房。
沈夫人吩咐嬤嬤奉茶,讓沈安安坐在自己身旁,“你爹尋了吏部尚書王大人,已經(jīng)將那書生暫且留下了。”
“娘,他叫張業(yè)揚(yáng)。”
沈夫人無奈,嘆了口氣,“行,張業(yè)揚(yáng)。”
沈安安笑了起來,拉著沈夫人輕晃,“謝謝娘,您最疼我了。”
沈夫人撫了撫她腦袋,“索幸人品尚可,往後讓你爹提拔提拔就是。”
給個京官留下,往後在眼皮底下看著,諒那書生也不敢虧待了安安去,有個什麼她也好有個照應(yīng)。
聽此,沈安安眸子閃了閃,“娘,他如今職位就很好了,吏部分給他的那個地方富庶,很容易做出政績,等個三五年過去,再讓爹施施援手,回了京還不是步步高昇。”
沈夫人臉色變了變,偏頭看著女兒,眸中都是不可思議,“安安,你不會是打算跟著他去江南吧?”
一個小縣,再富庶能富庶到哪裡去,又距離那麼遠(yuǎn)。
她想的是這一次就給人留下,不拘有沒有實(shí)權(quán),只要做個京官就行,剩下的慢慢再來。
可聽女兒意思,分明是沒這個打算。
沈夫人再一次受到了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