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以來,她一直以爲最苦的是自己.可蘇雯雲淡風輕的這一句卻讓她心如刀割。
記得很多年以前哥哥曾問過她,寧可與家人決裂也要保全那個男人,可曾後悔過?她答說“即便是碧海青天夜夜心,亦是無怨亦無悔”,說得甚是灑脫,可這一條路走得有多辛苦,便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直到這一刻,她更是清楚而又深刻的知道,“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從來都不只是她自己。她的苦是自己的選擇,可蘇雯的苦卻是爲她的任性買單,就像是飛來的橫禍,容不得選擇,也容不得拒絕,除了接受別無他法。
人常說所謂的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負重前行。如果她和顧文浩的相遇註定是一場愛情的悲劇,那麼在這場悲劇裡歲月靜好的是她,而負重前行的卻是她的女兒。
時光太過短暫,而回憶卻如此漫長,在她還來不及開口的時候,只聽見蘇雯輕薄如蟬翼的聲音在空氣裡迴盪:“媽媽,如果沒事我先睡了,您也早點休息,晚安。”
她眼睜睜的看著漸漸合上的門縫中蘇雯漸漸消失的臉,她拼了命的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又或許是聲音太輕,剛到嘴邊就被吹散在了風裡,再無處可尋蹤跡。
黑暗之中她閉上雙眼,心上清晰地浮現年幼的蘇雯哭得梨花帶雨的臉,聽見女兒睡夢中的喃喃自語,一聲一聲叫著爸爸,每叫一句她心裡都血流成河。
她想起年幼時的蘇雯曾淚眼婆娑的問她,“媽媽,我的爸爸在哪裡,爲什麼他沒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是不是因爲我做的不夠好,不夠乖,所以他纔不回來看我?爲什麼我和別的小朋友不一樣,他們都有爸爸,我卻沒有?”
稚嫩的童聲裡染了哭腔,明明不是天大的難題,她卻無法道出答案。只是把年幼的女兒抱在懷裡讓眼淚倒流回心裡,在心裡說了幾千幾萬遍對不起。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蘇雯漸漸地長大,愈發的懂事,也不再無休無止的追問有關於父親的種種。她心裡似乎鬆了一口氣,卻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泥潭。被那些自責、愧疚還有無奈緊緊的包圍住,壓得喘不過氣來。
不再提起不代表會忘記,一如她自己,雖不再見過顧文浩,可卻永遠在她心裡,不來也不去。
都說母女連心,女兒的心思她怎會不懂,雯雯沒有一天停止過多父親和完整家庭的渴望,只是不想她爲難纔將那些滿溢的情緒深深地埋藏。
於她而言,這從來都是一道無限循環永世無解的難題,是命運的顛簸,是天意的捉弄,是緣是劫沒人能說的清楚,只是早已註定。就好像是註定要消失在天際的流星,任那星辰如何璀璨奪目,可卻永遠無法將它留住,只能眼睜睜的看它隕落。
所以女兒夜深人靜之時偷偷的哭泣,四下無人之際的暗自神傷,她不是不知道,只是無能爲力。
久而久之,沒有人再提起那段無處安放的過往,蘇雯不再提起父親,她也刻意迴避蘇雯的傷心,裝作莫不靜心或是毫不在意。又或許彼此都知道這是一場戲,卻誰也沒有戳穿誰,任憑他年年歲歲重複的上演,久到連她們自己都信以爲真。
蘇雯最後的那一句“你希望我有父親,那我便有父親;你希望我沒有,那我便沒有”在耳旁久久不曾散去,她的聲音輕如禪意,卻是那樣的淒涼,那樣的無奈。
這場戲從始至終都是她在主導,蘇雯雖是戲中人卻無法選擇以什麼樣的姿態來演繹,不知何時開始,也不知何時該落幕。
只可惜任憑再高超的演技,一場戲終有曲終人散時,只是蘇子葉沒有料到夢醒時分會在今天。
那兩雙眼睛裡的哀怨和絕望,漸漸地重合在一起,那些往昔的畫面一幕幕重合,化做千斤的巨鼎重重的壓在心口,那些濃得化不開的情緒也化作淚水肆意的流淌。
蘇雯倚著冰冷的牆壁緊緊地抱住自己,任回憶翻江倒海,任思緒四處流轉。
她想起了那一年的生日,舅舅、舅媽還有蘇顏都爲她慶生。吹蠟燭的時候顏顏起鬨讓她許個願望,她望著眼前最親近之人最誠摯又最溫暖的笑臉,心底的猶豫漸漸消散在空氣裡。雙手虔誠無比的在胸口合十,輕輕的開口道“我想要爸爸和我一起生活”。
寥寥數語卻讓一張張綻放的笑臉漸漸僵硬、繼而消失,周遭陷入瞭如死亡般的沉寂,陷入了混沌的黑暗之中。她不知道究竟是過了多久,只覺得漫長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可黑暗過後等待她的並不是黎明的朝陽。
舅舅輕輕撫摸她的頭,露出慈愛的笑容來,可年幼的她卻清晰地瞧見笑容背後的酸楚和無奈。媽媽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裡,一聲一聲說著對不起,眼淚滴落在她的頸窩,炙熱無比。
彼時的她並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讓親人們如此爲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說錯或是做錯了什麼,始終也想不透爲何最是尋常的天倫之樂卻像是遙不可及的星辰,甚至是苦難的源泉,隨之而來的盡是苦痛。她只知道因爲她的願望讓母親傷心流淚,讓所有的親人都爲難不已。
她嗚咽著在母親懷裡哭泣,用顫抖而又斷斷續續的聲音保證道:“媽媽,對不起。我不要爸爸了,只要有媽媽就好,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她不停地道歉,雖然連她自己也不懂錯在了何處。
從那一天起,她再也沒提起過父親二字,只有在獨自的黑夜裡一遍又一遍的在心裡勾勒著父親的模樣,微笑、哭泣,在天亮之前將所有的思念埋葬。
長大以後,她終於明白人活一世擁有太多的無可奈何,或許是求而不得,或許是無疾而終,又或許是勞燕分飛。而她也不過是蕓蕓衆生中的其中之一,渺小至斯,從來都不是命運的對手。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即便是心有不甘卻也學著接受,學著釋然,學著灑脫。
她攤開手心,久久的凝視著名片上顧文濤的名字,終於還是塞回了抽屜裡。
蘇雯和蘇子葉的房間僅一牆之隔,可蘇雯卻聽不見母親無聲的哭泣,而蘇子葉也看不見女兒的愁緒,兩顆寂寞的心只是獨自的流連,整夜未眠。
那幾日蘇顏睡得不大安穩,半夢半醒間總是不斷想起蘇子葉的那一句“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心中總是隱隱的不安,也許是對未知的迷惘,也許是對遠方的恐慌,她無從得知。
夜深人靜之時總是格外的的清醒,她背過身子看不見阿遠的臉,卻拼了命的想要看清他的心情。
都說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可於今時今日的蘇顏而言,是明槍易擋,暗箭也可防,躲不過的是那些無形無影卻最是招招致命的流言蜚語。這些日子以來她聽得太多,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也早已洞悉於心,旁人異樣的目光她自能應對自如。
唯有枕邊人的平靜和隻字未提令她的心忐忑不安,她想要清楚地知道他的顧忌卻也害怕知道。
也許誠如姑姑所說的愛情或婚姻裡對等的關係,連她自己也有所保留,又如何能要求丈夫對她百分百的坦誠相待呢?
可這一晚她卻睡得格外的好,一夜到天明,直到清晨的陽光灑滿了半張牀指尖才微微的動了動。觸碰到堅實而又寬厚的胸膛,輕輕的在肌理分明的麥色肌膚上游走,感受到她最熟悉的溫度和呼吸。
蘇顏緩緩睜開惺忪的睡眼,大腦的意識雖還不夠清醒,嘴角卻不自覺的上揚。癡癡地凝望著阿遠孩子氣的睡臉,她的心就像是落入了雲端,飄飄然的而又幸福著。
指腹隔著一寸的距離輕輕滑過他的輪廓,從英挺的眉順勢而下,再到高挺的鼻樑和涼薄的脣,輕輕在脣邊流連。身下的男人似被擾了清夢抗議的挪了挪位置,蘇顏像是做了壞事被逮個現行的孩子一樣連忙收回了手,閉上眼睛迅速的趴回了原來的位置。
蘇顏屏住呼吸仔細的聆聽,可除了阿遠均勻的呼吸並沒有任何動靜。確認安全無誤後蘇顏才撐著半個身子來再次睜開了眼睛,心裡頗有幾分得意。
看來他睡得很好,膽子也便大了幾分,更是起了玩性爲自己尋摸了個更爲舒服的姿勢,手指微曲輕輕觸碰他喉頭的玉珠,一下又一下。
阿遠只有輕微的反應或是呢喃的自語,卻始終沒有張開眼睛,這倒是讓蘇顏愈發的過分了起來,俯下身去以脣代替了手指吻了上去。
忽然之間兩個人的位置對調了,蘇顏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便被某人壓在了身下,低啞的聲音“質問”道:“季太太,玩夠了沒有?”
他嘴角邪魅的微笑和曖昧的語氣讓蘇顏心中一蕩,不經意間紅了雙頰:“你什麼時候醒的,幹嘛突然嚇我一跳?”
“從你睜開眼睛的時候。”季遠俯下身來,若有似無的氣息肆意的落在蘇顏的耳畔。
蘇顏不輕不重的在他胸口一錘,聲音裡多了幾分柔情和嬌媚:“喂,那你幹嘛要裝睡,佔我便宜???”
季遠失笑道:“季太太,你這算不算是惡人先告狀呢,佔便宜的人好像是你吧?”
蘇顏自然明白他言中所指,卻面不改色嫣然一笑,一下一下在他的胸口畫著十字辯駁道:“雖然呢是我主動親你的,但是呢享受的人可是你啊。按照邏輯來說,佔便宜的人自然也是你嘍,你說我說的可有道理,季先生?”
最後這三個字說得尤爲的曖昧,季遠一低頭便瞧見她眼眸之中水光瀲灩,那些輕聲細語重重的撩撥著身體裡的某個地方,心猿意馬。情不自禁的撫摸過她柔嫩的臉頰,劃過耳廓,指尖逗留在小巧如貝的耳垂上。
連聲音也不自覺的低啞了下來:“對,我很喜歡,很喜歡……”
再不給她機會回答,再不給她機會掙扎,只是將身體裡涌動的情緒化作最癡纏的吻悉數的還給了她。
蘇顏很享受這個吻,似乎帶著魔力帶她穿梭時空的隧道,彷彿回到了相遇的起點,回到了在翡諾的那一天。那些甜蜜的光景一幕幕在腦海裡浮現,所有的深情、相思和愛戀愈發的濃烈,快要滿溢的幸福裡流出一絲苦澀。她來不及追問這些情愫從何而來,也來不及思索這樣的心境何時方休,只能本能的用她身體最原始的反應迴應著他。
清脆的的鈴聲忽然想起,劃破了空氣裡的安靜。“電話……阿遠……”含糊不清的聲音裡夾雜了濃濃的情慾。
季遠絲毫沒有要停止的意思,脣齒之間更加肆無忌憚的攻城略地,彷彿這是他對蘇顏分心最直接的抗議。其實蘇顏也不想在這時叫停,只是那綿綿不斷甚至是愈漸激昂的鈴聲實在是讓她無法忽略。
手重重的在他腰間用力了一下,好不容易從他脣邊掙脫,別過緋紅的臉嬌嗔道:“哎呀,先接電話了,是Amy,說不定有什麼急事。待會兒再……不也一樣,我又不會跑,怎麼覺得你這是餓了幾百年?。俊?
離開了蘇顏他似乎才找回了幾分理智,卻只是一秒身體又更加灼熱了起來,在她眼前伸出了兩根手指,毫不掩飾的用熱烈的目光凝望著她的眼睛。
蘇顏把心一橫紅著臉點了頭,季遠的嘴角才揚起了弧度,按下了免提鍵,脣卻依舊遊走在她的頸間,只是不似方纔的粗暴,而是淺嘗即止。
“Daniel,出事了,媒體拍到了蘇顏和顧文濤的照片,你快看新聞?!?